朱祁钰心中此刻一片木然。
他带着后世的眼光,怜悯这世间所有的平民百姓。
他觉得将心比心,只要真的体恤他人的苦痛,就会换得爱戴。
所以哪怕一开始他想给自己塑造一个铁血的形象,不知不觉间也变得宽仁,厚德。
可如今的他真正理解了孤家寡人四个字。
真心换来的,也有可能是致命的匕首。
他想到了历史上的朱祁钰,不就是过于软弱,过于信奉仁义道德吗?
对归来的朱祁镇,唯唯诺诺地不敢下手。
在换太子的时候,也是低声下气地和群臣商量。
可最后的下场呢?
朱祁镇和那些大臣推翻,杀害他的时候,可曾有半分记得曾经的仁德?
在这个时代,收起那不必要的怜悯。
与其做那仁宗,不如重塑那太祖、太宗时期的威严!
朱祁钰从那小四方桌后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上蹿下跳的邓棨:“邓御史,你可知上一个诬告本王的姚宗是何下场?”
“他身子还算硬朗,抗住了足足108刀才咽气,不知你这身板是否这般强壮?”
邓棨面对着朱祁钰陡然变得锐利森然的目光,背后一凉,却还是硬顶着斥责道:“郕王殿下,如今事实证据确凿,恐吓本官也不能改变你谋逆的大罪!”
朱祁钰冷笑一声:“事实证据确凿?那我请问,本王私藏的甲胄在何处啊?”
可出乎朱祁钰意料之外的是,随着自己话音的落下,邓棨真的招呼着宫中侍卫将一套盔甲从大殿之外拖了进来。
朱祁钰瞳孔一缩,因为那压根不是自己找锦衣卫要的盔甲!
分明就是他们带着去郕王府,再作为赃物带入大殿上的。
如此一来,不管是否能找到自己藏匿的盔甲,那都是证据确凿。
玩的好一手栽赃陷害!
朱祁钰看着还未拖到殿前的盔甲,立马指着马澎高声发问:
“那我倒是要问问这位孝子,本王私藏的是何甲胄?是棉甲,扎甲,亦或是锁子甲?”
马澎一个新兵,对军中事物知之甚少,从前又没有什么见识,哪里知道甲胄有什么品种,郕王府中的就是他唯一见过的盔甲了。
见马澎要回头询问邓棨,朱祁钰声音陡厉:
“邓御史不是说你是我府中护卫嘛?既然都已经见过我私藏铠甲,怎会连什么类型的甲胄都不知道?”
面对目光愈寒的朱祁钰,马澎感到陌生和从未有过的压力,情急之下慌乱的随便选了一个:
“扎甲,郕王府中私藏的是扎甲!”
只是听着马澎的话语,其身后的邓棨顿时面如死灰。
邓棨身边的大臣,都默默的离他远了一些,深怕等会儿惹祸上身。
因为邓棨带入殿中,号称是‘物证’的盔甲,是棉甲!
此刻,和皇宫侍卫一起举着棉甲,本该是意气风发的邓棨,如同小丑一般站在朝堂的中心,感受着众人投来不同的目光。
朱祁钰一脚将邓棨踹翻在地:“不是说证据确凿吗?为何你这人证和你呈上来的盔甲不一样啊?”
“不知邓大人是从什么地方,找了个不知死活的贱民来诬告本王。”
“还是这盔甲,是邓大人自己从家中拿出来的?”
本来在邓棨自己的料想之中,不论自己拿上来什么铠甲,只要让马澎指认府中就是这副,证据链条就已完整无误了。
只是他不曾想到,马澎,竟然不认识盔甲的类型!
但上天其实已经很眷顾了马澎,他猜对了!
朱祁钰当日给护卫训练所用的甲胄确实为扎甲,又称鳞甲。
鳞甲一般是装备于精锐士兵和重步兵,是洪武永乐时期的绝对主力,哪怕到如今也仍然是重要的制式装备。
这样的甲胄,既符合朱祁钰负重训练的要求,又具有不错的防御力。
可它最大的弊端,是维修费用昂贵。
邓棨未曾想到,朱祁钰给新兵添置的,不是最为便宜、主流的棉甲,反而是笨重、昂贵的鳞甲。
被踹倒的邓棨,心中万分惶恐。
他本来最为信心满满的罪证,如今因为马澎的无知,和自己假造的甲胄冲突变得彻底无效。
反倒是可能因此证实自己在诬告郕王。
“没事的,还有贪污受贿,还有机会保住自己的命!”邓棨在心中不断默念。
既是坚定自己的信念,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回避那可能遭受的酷刑。
“那敢问郕王殿下如何解释,那两千银两之事?”
“我大明几十户五口之家一年的开销,王爷怎能一日之内就赚得如此多钱?”
“依照太祖皇帝之言,贪污若是超过60银两,需处以剥皮实草之刑。”
“即便是宗室子弟,也应当削去王爵,贬为庶人。”
重新站起来的邓棨反而是变得愈发咄咄逼人。
“王爷并无贪污受贿的证据在此!”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大殿之外传来,原来是被拦在大殿之外的王府长史。
在朱祁钰将其放进来后,长史立刻将一张典当的字据呈现在了大殿之上。
【郕王妃汪氏,于八月初一,将卿云拥福簪当于本铺,换取银两两千三百两。】
看着字据的马顺脑中也疑惑了,其中典当的物件并不是那副他进献的吴道子画卷?
马顺献完画的那一日,他并未曾对朱祁钰提起这画的来历,朱祁钰也对画作不甚了解,只是将其丢在书桌之上,打算过几日去当铺用来换钱。
可是朱祁钰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唐代吴道子的画作不认得,汪氏认得啊!
汪氏虽然出身不算高贵,可在京中贵妇的圈子到底是混迹多年。
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却也小有水平。
那日她替朱祁钰收拾书桌之时,只是瞄了一眼书桌上多出的一幅画,心中就对其水平大为震撼。
再仔细对着画卷角落的落款一看,正是用草书所写的吴道子三字!
于是在晚饭交谈之后,朱祁钰才知道马顺送给自己的这幅画来头居然如此之大。
汪氏更是不愿将其草草典当,对朱祁钰劝道:“世上流传的吴道子画作少之又少,价值何止千金啊!”
“王爷若是急需用钱,不如将妾身的簪子拿去典当,父皇赐下的簪子想来也是不凡之物,应当足以填补府内空缺了。”
只是二人都没想到,当时对于文物的喜爱与不舍,竟然成了如今翻盘的关键。
而在邓棨眼中,此刻那小小一张字据,宛如阎王扔在地上的判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