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看着眼前低头不敢直视自己的马澎,怎么也没法和那日大雨磅礴下,跪在校场之中单薄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马顺倒戈站在太后那边,不算多么惊奇的事情。
马顺本就是这样的人,大家不过是互取所需。
只要自己依然握着权力,马顺一定会给两人之间的关系留有余地,在自己得势的时候无耻的贴过来。
可新军,那是朱祁钰来到大明之后真正的心血之作。
是他在面对这个陌生时代的泥潭时,一朵精心呵护的白莲。
他将自己的理想和微薄的希望注入到了这支军队,希望能够在面对也先时多一份底气,在面对这个时代的腐朽时,多一份助力。
可这朵浇筑了自己一切的白莲,站在了自己身后,向最脆弱的心窝露出了锋利的匕首。
“马澎,和朝堂上诸公说说,郕王是如何包藏祸心,私自藏匿甲胄,并驯养私兵的?”邓棨面带鼓励地看着马澎,同时做出了保证,“只要你如实禀报,非但无过,反而是大功一件!不必担心郕王胁迫你母亲,有太后亲自为你做主!”
马澎颤抖着站了出来,面对太后缓缓跪下:“草民马澎,拜见太后!”
见太后默不作声,不知所措的马澎看向一旁的邓棨,只好独自说下去:“草民与家母本来居住在京城以南,一月之前家母突发恶疾需要钱财医治,我见郕王府正在招收护卫且俸禄颇高故此加入王府。”
马澎顿了顿,余光瞥向了另一侧此刻面无表情的朱祁钰,咬牙继续说了下去:“可草民并不知道郕王竟然有意谋反,直到那一日,郕王当众拿出了甲胄,强迫我等着甲训练!如有不从者,轻则鞭打,重则斩首,肆意欺辱我等啊!”
“而且训练的也并非如何守卫郕王,反而是厮杀、攻城之术。草民这些日子,心里面是万分的忐忑不安,只是为求家母不得不忍辱负重啊!”
只是朱祁钰突然的出声,打断了马澎的发言:
“你说我肆意鞭打护卫?”
“你说我以你母亲胁迫你?”
“你说我逼着你们和我谋反?”
邓棨立刻插入其中:“郕王殿下,自有你辩解的时刻,不得在此恐吓人证!”
朱祁钰也不理会邓棨的指责,只是盯着马澎问道:“是,还不是?”
“是!”
随着马澎的话音落下,一直沉默的大臣们终于是开始了窃窃私语,不同于上次的情况,如今便是郕王麾下的将士都已经对朱祁钰谋反一事供认不讳了。
太后更是立马做出了保证:“马澎,你虽曾为郕王私兵参与谋逆之事,然初心为救母,如今又毅然揭发郕王罪行,本宫以太后的名义特赦你无罪,令母医治之开销,由宫中全权负责!”
邓棨也不愧能代理右副都御史,很快就敏锐的察觉出了刚才朱祁钰对话中的漏洞:“郕王刚才对于私藏甲胄一事不曾发问,看来是确有其事啊!”
见朱祁钰沉默以对,邓棨继续追问道:“马澎你曾向我禀报,王府中吃穿用度皆为不凡,可有此事?”
“是,王府中每日都能吃到粟米饭,有时还附有熟猪肉和黄酒。”
邓棨看着其他大人皱着的眉头,心里知道他们一定觉得如此伙食简直如同猪食,尤其是粟米不过下等粮食,如何称得上不凡。
他招呼出了已经带着王府账簿回来的户部郎中齐汪:“齐大人,向诸位大人讲讲你户部今日在王府所得。”
“今日在王府帐簿中,我户部发现郕王不仅向新招的护卫许以高禄,时常还发放奖赏,其中花费数百两白银,远远超出一般护卫所得。便是刚才提及的粟米与熟猪肉,也远超我朝军队的标准。”
“除此之外,郕王将上千两的银子用于兵器购置、锤炼身体的药材购买,甚至于今日我等在郕王府校场中发现,竟然还有一架小型,用以攻城的云梯!”
“我户部将王府的账目核对之后,发现就在南城指挥使身亡第二日,王府莫名的获得了两千余两白银的收入,这比去年陛下一年发放给郕王的俸禄都多!”
“还请王爷解释,这两千余两白银的出处。”
在众人等着朱祁钰给出回应的时候,马顺当然知道这两千余两白银是出自那副吴道子的画作。
马顺此刻心中想的却是:“户部上午进的王府查账,不过半天时间就能从王府那繁杂的帐簿中看出问题,肯定是提前就有消息。可我没在太后面前说这两千白银的事,该不会牵连到我吧?”
马顺内心其实很期待朱祁钰能够如同上次一般,掷地有声的反驳御史的弹劾。
毕竟在他心中,郕王可是能窥得天机的神人!
对于今日朝堂之上的事情,应该早有预料才对。
马顺也更愿意在朱祁钰手下干活,这种肆无忌惮的拳打大臣,脚踢宦官的感觉,是他过去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感受。
只是,今日的郕王好似回到了从前那般状态。
在问完马澎后,便再也一言不发。
他眼睁睁的看着邓棨和齐汪说服剩下的大臣,坐在那龙椅之前的小四方桌前一动不动,如同一个真正的吉祥物。
眼见站在邓棨一方的大臣越来越多,马顺心急如焚却不能表现出来。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他太懂审判的流程了,只要朝廷上的大臣和太后心里认可了罪行,同意交与刑部问审。
剩下的证据部分,他们编什么,到时候朱祁钰就得说什么。
若只是事关朱祁钰,他马顺根本不在乎。
可今日的状况来看,哪怕太后真的遵守承诺,留下自己的小命和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以后锦衣卫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太后明显的更加信赖东厂那些太监,想到曹吉祥那厮如今趾高气昂的样子,马顺就一阵头疼。
锦衣卫和东厂素来不和,今日若是郕王真的被打上谋逆的罪名,自己锦衣卫的权力要被东厂分走大半。
未来自己哪怕在宦官面前俯首称臣,也不见得能有今日之权势。
虽然自己带头出卖了郕王,但是我的心里是支持你的吖!
郕王,你今日不能真的栽在这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