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两个同样一夜无眠的人,坐在了马顺府邸中的茶室之中对饮。
马顺没有避讳,非常直接了当地向朱祁钰说明了自己的顾虑。
几日的相处下来,他发现好像朱祁钰不像以前那样对于言辞语句的尊卑十分敏感。
从前但凡有所逾越,他都要对王府里面的下人严厉问责,但这几日看他与护卫沈川的言语之间,倒是多了几分随性,所以今日也直言不讳。
此时,虽然朱祁钰仍然坐在上位,可他心里也清楚,如果今天不能给马顺一个答复,自己就要去诏狱和周航做狱友了。
而自己的下场,一定会比周航惨。
毕竟马顺这两天,是真的替自己忙前忙后当狗腿子。
不过既然当时敢忽悠马顺,朱祁钰心里自然早就有了相关的方案。
于是喝下一口茶水,让自己昏沉的脑子稍微清醒一些之后开口说道:
“本王从不亏待自己人,这两日你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毕竟大祸临头,心中有所忧虑本王能够理解。”
“莫说是你,就是我自己日前都不信这世界竟然真有如此神明!只是在受其点化后才顿然醒悟,故此昏迷多日,实则是在参悟天书。”
朱祁钰此时突然对马顺问道:“现在不过辰时,锦衣卫还未收到昨日大军那边的消息吧?”
收到肯定答复的朱祁钰心中大定,他知道最能凸显神鬼之说的星象学今日又要发挥作用了:
“既然你锦衣卫还未收到消息,那不妨一会儿将你收到的消息,与我前日观星所得之预测做一比对?好让你见识见识,那上神赐予孤的能力。”
“前日夜里,我观天相星与武曲星与常日有所不同,光芒显得晦涩暗淡些许。天相星在紫微斗数中为‘印星’,司掌财富、仓储、民生供给。此乃对应我朝户部尚书王佐,而武曲星自然指的是兵部尚书邝埜。”
“星象黯淡晦涩,那定是户部、兵部二位尚书在行军途中遭遇了问题,虽不祸及性命,却也伤身劳神。那日星象动荡明显,便是修为浅薄之人都能看出来。”
说完,朱祁钰的大喝一口茶水,镇定地坐在茶室中等待马顺收到边疆的消息。
不过半个时辰,马顺跪坐在茶桌之前,双手将情报呈到朱祁钰的面前:“王爷所得,确为仙人真传啊!”
“昨日户部、兵部二位尚书数次上奏请求回撤,王振非但不同意,反而是让他们在草地上跪至天黑,需要靠人搀扶才能回去休息!这与王爷说的简直一模一样啊!”
“随军的钦天监正彭德清,其造诣本领只比的上王爷皮毛,也从星象看出来大军未来凶险,不可往前了!”
随后,马顺从怀中掏出了那副吴道子的画作,摆在朱祁钰面前:
“请王爷恕小人无知愚昧!”
“只是小人以后不知,我的活路在何方?”
朱祁钰不懂这些书画字帖,后世吴道子流传的画作更是少之又少,但是既然马顺能掏出来的,那想来价值不菲。
不过他没有急于收下,因为对于马顺的调教还没有完成。
“既然你信本王,本王定然会助你渡过此劫。”
“本王大可以告诉你,未来的一角中,王振和你成了大军兵败的元凶,盛怒之下,你被留守的群臣在午门被活活围殴致死!”
“还请王爷救小人一命!”
朱祁钰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虽然一时间能够靠庞大的信息量和先入为主、能够预知未来的印象唬住马顺,但是他事后细细琢磨说不定又心生疑虑了。
所以他决定引导着马顺,让他自己说服自己:“马顺,你可知为何众人围殴的是你,而不是其他那些官员?”
在朝堂沉浮多年的马顺很快就看出来这所谓扫奸除恶行为中的关键,党派之别。
京城留守的官员中,和自己一样收取贿赂的数不胜数,只是自己被打上了王振一党的标签。
马顺不知道,若干年后,他们这类人有一个更为统一的名字。
阉党。
而那些官员也有了相对应的名字。
东林党。
当然这都是快半个世纪之后的事了。
如今马顺心中在思考,是将自己身上王振走狗的标签撕掉,还是率先发难把文官砍一部分。
两者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马顺决定问天意。
毕竟天意,不就坐在对面喝茶嘛。
听着马顺的想法,朱祁钰心中感叹到古人在权谋一事上不愧是切身体验,在死亡的威胁下,政治嗅觉无比的敏锐。
自己不过是站在后世无数学者的肩膀上,才对明朝的党争能够用不同的视角分析总结。
在现在这个党争还没有白热化的时期,马顺就一眼看出了里面的问题。
不过既然他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郕王就要大发慈悲的告诉他早就打好的腹稿:
“诚然,你的大劫是因为党派之争。可究其根源,是在这京城之中没了靠山!”
“没了王振和皇兄的支持,缺乏皇权的锦衣卫就如同那无根之浮萍,如何争得过大臣?”
“但是未来有了孤的支持,那结局定是截然不同了”
在给马顺画完未来的大饼之后,朱祁钰继续说道:
“如今京中王振的势力不过寥寥,只要在大军兵败之前,你将王振其余势力清除,作出与王振割袍断义之举,只留下少许人成为替罪羊。到时候以孤的名义,为你正名,剔除王振同党的名头,此劫不就能过去了?”
“至于那些大臣若有相逼之事,待到时局稳定了,你再秋后算账也为时不晚。”
马顺仔细思索一番后,觉得所言有理,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了。
更何况郕王已经窥得未来一角,自己只要抱紧大腿,应当可保自己继续荣华富贵。
所以马顺立马开始向朱祁钰汇报,京中剩余的阉党成员及其情况,挑选出合适的一位先下手为强。
马顺想要的是抹去自己阉党的名头,而朱祁钰看向的,是宦官们富得流油的金库。
相比南城指挥使,那些宦官手里的钱粮只多不少。
与其让那些钱粮在他们的地窖中发霉变烂,或者未来被刑部、大理寺的文官抄走,不如自己拿来。
马顺作为曾经王振最得力的情报来源,对阉党内部的情况是一清二楚,用来针对宦官可谓事半功倍。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只是门外锦衣卫传来的消息,中止了两人的密谋,暂时挽救住了宦官们的性命。
因为在诏狱的南城指挥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