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和马顺二人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凝重。
这和之前周航之事截然不同。
首先,周航袭击王爷的事情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因此朱祁钰砍他一条手合情合理。
周航也没有因此丢掉性命,所以文武百官对此也只会说周航咎由自取,最多批判朱祁钰行事过于狠厉一些,并不算什么大事。
可南城指挥使死了!
还死在了诏狱里面!
哪怕南城指挥使贪污、鱼肉百姓的罪证已经在锦衣卫的收集下确之凿凿,按照律法,锦衣卫没有审判他的权力。
过往无数的案件中,锦衣卫好似能够直接审判大臣,那是因为背后的皇帝的旨意,自然可以越过一般的审判流程。
可现在皇帝不在京城,南城指挥使是朱祁钰抓的!
按照法理,今天傍晚,最迟不过明天,南城指挥使就应当移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进行三堂会审。
但就在如此节骨眼上,出事了!
幸好马顺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他的府邸与锦衣卫只有一墙之隔,两人能够赶紧快步奔跑到诏狱之中。
大牢之内,看着脸色发黑、口吐白沫的南城指挥使尸体,马顺对着旁边看管的锦衣卫怒吼道:“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回大人,应该是畏罪自杀、服毒自尽了。”
听到这个答案,马顺怒火更胜一筹,对着那个锦衣卫重重的扇一个巴掌:
“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嘛?他身上哪里来的毒!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进入到我锦衣卫诏狱,身上还能带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朱祁钰拉住了还想更进一步教训手下的马顺。
一般情况下,这些锦衣卫干的事也不算错误。
毕竟在没有陛下旨意,还没有给南城指挥使定罪之前,他还是六品官员,而且是勋贵之后的京官。
随意大肆搜身的事情,无疑是对人的侮辱。所以普通的锦衣卫行事并不会太过分,万一人家日后翻身了呢。
马顺此刻的行为,一方面是在发泄怒火。
另一方面,也是表示出他对于这个锦衣卫的信任,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自己惩罚,而不是朱祁钰来。
可朱祁钰总觉得以南城指挥使那怕死的样子,不像能够坚决自杀以保全家的人啊。
现在的情形对于两人非常不利。
自己配合马顺将南城指挥使抓捕后,南城指挥使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诏狱里。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非常符合一贯以来阉党残害大臣的手法。
而自己和马顺成为了最大的嫌疑犯,之前南城指挥使那些贪腐的证据,都会因如今嫌疑人的身份变得无效。
不论二人拿出怎样的证据,都会被怀疑是想向南城指挥使泼脏水。
马顺一定会被趁机弹劾!
自己也会被扣上一顶识人不明、勾结宦官的帽子,进而丢掉监国的实权。
之前所做的种种,都将如同泡沫一般破碎。
现在剩下唯一的出路,只有查明白南城指挥使的死因,揪出凶手,这样才能撇去二人的嫌疑。
朱祁钰招呼那位发现南城指挥使死亡的锦衣卫,问讯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死的?发现之前可有任何人来过诏狱之内?”
“回王爷,小人是辰时发现的。想着今日要将他移交刑部大理寺他们,就先过来通知他一声,随后就发现了。”
“辰时之前,这间牢房周围,你一直都在看着,没有其他任何人靠近?”
“没有。”
缺乏目击证人,在这个时代的仵作只能勉强通过尸体僵硬程度判断出死亡时间大约是昨日半夜,整个环境又好像是一个完全的密室,这让朱祁钰陷入了困境。
他只能尝试着从南城指挥使的角度,来思考整件事情。
为什么要选择半夜这个时间呢?
是因为半夜守卫不容易看到他拿出药包,害怕服毒自尽失败?
可是以毒药的药效来说,便是在白日里服药之后,不到半刻钟其中的毒素也足以伤害肝脏、肾脏、肺部的功能,从而达到死亡的目的了。
完全没有必要在如此煎熬之中,多挣扎一日啊。
更何况,根据上一位值班的锦衣卫所说,当时去发饭的时候,南城指挥使虽然显得有些担忧,可整体感觉仍然镇定不像要自杀的样子。
畏罪自杀这一动机也不靠谱。
一来,他们又不知道不到二十日的时间后,皇帝和大军就要兵败了,自己将会接手这残破的大明。
从他们的视角看,皇帝御驾亲征与瓦剌战斗,至少还需要二到三月。若是在边境僵持住,这个时间只会更长。
而刑部尚书、大理寺寺卿都已经随军,在皇帝回来之前,没人能判他死刑。
朱祁钰刚刚看了牢房,整体虽然杂乱却也并不污秽,锦衣卫对他也并无动用私刑。
没有道理放着日子不活自杀啊?
二来,若是皇帝回来了真要治他的罪,你服毒自尽了就能保得住家人,和贪腐来的财物吗?
抄家,鞭尸,将家眷贬入教坊司的三件套也不会因为人死债消。
他作为勋贵之后,若是动用昔日父辈留下之交情,说不定朝堂之上有人为他求情,情况没准还能有所改善!
除此之外,朱祁钰也不相信南城指挥使会随身携带毒药。
可昨日是直接将他从南城兵马司抓入诏狱的,根本没有再去抓取毒药的时间。
“如果我是南城指挥使...”
“我是南城指挥使...”
朱祁钰的脑细胞高度活跃中,肾上腺素支持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复盘这其中的疑点。
而这些疑点,又仿佛一块一块的拼图,在朱祁钰脑海中逐渐点出了案件之中的空白!
不论是从性格特点,还是客观事实。
在这个信息固定的,密闭的牢房中。
南城指挥使在当时的情况下,没有任何理由自杀!
除非,有人改变了外在条件!
朱祁钰仿佛回到了昨日深夜,站在了南城指挥使的牢房之后。
他听到了锦衣卫诏狱,这个密闭空间大门打开的声音!
紧随而来的是,一个未知面孔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靠近了南城指挥使。
那个面孔站定在了南城指挥使的牢门面前,俯下身子与南城指挥使低声交谈些了什么。
他的手中,递出了那份带有毒药的药包。
月光下,南城指挥使的脸色变得惨白,拿着药包的手不断地颤抖着。
可那未知的面孔,好似来自黑夜中的恶魔,不断的在他的耳边呢喃着。
伴随着恶魔的声音,南城指挥使缓缓地打开了药包,提起双手,仰头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