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汁液在江面上漫延开来，如同被无形的手铺开的绸缎，细腻而粘稠。那些从虫尸中绽放的白色小花，就在这绸缎之上缓缓舒展，花瓣薄得像蝶翼，沾着清晨的露水，在朝阳的折射下闪烁着细碎而温柔的光。微风拂过，带着芦苇荡特有的清苦气息，终于驱散了弥漫多日的铁锈与腥腐味，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清朗起来。
林羽低头看向胸口的伤口，苏婉清刚换过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边缘泛起暗红，但那股钻心的灼烧感却奇迹般地消退了。拼合完整的双鱼玉佩紧紧贴在皮肤上，一丝沁人的凉意顺着血脉游走，那些曾在皮肤下疯狂蔓延的黑色青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像退潮时悄然隐没的暗河，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这花……竟有这般灵性？”阿木蹲在渔船边缘，手指悬在水面上方，不敢轻易触碰那些白花。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颤抖，刚才的惊魂一幕仿佛还烙印在骨髓里，“它们当真在净化江水？”
苏婉清正用银簪小心翼翼地挑开药膏瓷瓶的封口，闻言抬头，金瞳里映着漫天飞舞的花影，轻声道：“别碰。这是驱虫丹的药性、熟桐油的腐蚀性，再加上你那半块玉佩的灵韵，还有林羽的血……种种力量交织，才让七星虫的尸身发生了异变。这些花，是长江自己在疗伤啊。”她顿了顿，指尖划过药瓶边缘，“你看那些花瓣的纹路，像不像江水里的暗流？它们在吸收残留在水里的虫毒，每多开一朵，江水就干净一分。”
江风忽然转了方向，带着芦苇的清香掠过渔船甲板，卷起几片落在船舷上的花瓣。林羽转头望向暗河洞口，那里的黑水早已退去，露出被苔藓覆盖的石壁，阳光像金色的箭簇穿透洞口，照亮了里面散落的累累白骨。那些曾被虫群啃噬的遗骸，此刻竟泛着淡淡的莹白微光，像是终于挣脱了束缚，得以安眠。
“御史……他怎么会变成青铜假面？”林羽的声音有些沙哑，喉结滚动着，三年前的画面又一次涌上心头——燃烧的船舱里，那个戴着青铜假面的人影，指尖蘸着虫血涂抹面具凹槽的动作，此刻与御史那张腐烂的下巴重叠在一起，“还有我父亲……他留下的半块玉佩，为何会在星盘里？”
苏婉清将药膏仔细抹在他的伤口上，指尖的微凉透过布条传来。药膏带着薄荷与某种草药的清香，让伤口的灼痛感又减轻了几分。“我爹留下的古籍里记载，七星会的核心成员，都会主动让虫群寄生。他们认为这样能与青铜假面建立更深的联系，从而增强对星盘的掌控力。”她抬眼看向林羽手中的玉佩，金瞳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至于你父亲的半块玉佩……你看这上面的血丝，比你那半块更浓郁，却没有戾气，反而像是……主动渗入的药引。”
林羽摩挲着玉佩上双鱼交缠的纹路，在两条鱼吻相接的地方，有一个极其细小的凹槽，正好能嵌进他的指尖。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父亲当年并非被七星会擒获，而是故意留下半块玉佩，让它在星盘里潜伏，像一颗深埋的种子，等待着与自己手中的另一半相遇。那血丝里藏着的，或许从来都不是控虫的力量，而是克制七星虫的关键。
“快看！江面上！”阿木突然惊呼起来，手指指向远处七艘官船沉没的水域。
林羽与苏婉清同时望去，只见无数白色的小花正顺着水流，朝着那片漂浮着船骸的区域聚集。原本断裂的船板上，竟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翠绿嫩芽，它们缠绕着虫尸融化后留下的绿色汁液，以惊人的速度向上生长，转眼间就爬满了破碎的船身。更令人惊叹的是，嫩芽顶端很快绽放出成片的白花，将那些狰狞的船骸装点成了一座座漂浮在江面上的花岛，在朝阳下泛着圣洁的光晕。
“它们在……悼念？”苏婉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金瞳微微湿润，“被寄生的水兵，那些被控制的鱼虾，还有那只被迫献祭的江豚……它们本不是怪物，只是被七星会操控的受害者。现在虫毒散尽，长江在用自己的方式，给它们一个安宁的归宿。”
林羽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具巨型江豚的尸皮上。它正随着波浪轻轻起伏，原本被虫群蛀空的腹部，此刻竟被层层叠叠的白花填满，像一个铺着软绒的摇篮。阳光照在尸皮残留的鳞片上，折射出细碎的金光，仿佛那只曾在暗河里痛苦嘶鸣的巨兽，终于得到了安息。他忽然想起父亲日记里“血亲噬心”四个字，原来并非指用亲人的性命献祭，而是以自己的血脉为引，唤醒潜藏在万物中的生机——就像种子总要冲破土壤的禁锢，才能迎来花开。
渔船缓缓驶出芦苇荡，阿木握着船桨的手稳了许多。刚才掉进水里的錾子被他重新别回腰间，錾子边缘还沾着些绿色的汁液，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林羽靠在船舱边，看着朝阳将江面染成一片金红，胸口的伤口在药膏的作用下渐渐发痒，那是皮肉愈合的征兆。
“接下来……我们该往哪里去？”阿木回头问道，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只留下几道被油污浸染的痕迹，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坚定。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发抖的少年，刚才点燃芦苇的瞬间，某种勇气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
苏婉清从药箱底层翻出一张泛黄的地图，摊开在甲板上。地图上用朱砂勾勒着长江流域的水道，在几个关键的港口处做了标记。她的金瞳落在长江下游的一个红点上：“七星会在长江的根基虽毁，但他们的总坛据说藏在京城。我爹当年就是查到了些关于京城分部的线索，才被他们盯上，最终失踪的。”
林羽摸了摸贴在胸口的玉佩，它已经不再发烫，只余下温润的凉意，像父亲的手轻轻按在他的心上。他想起红光里父亲的虚影说的话，或许林家的血脉确实是一把钥匙，但不是用来开启海门的，而是用来锁死那些潜藏在黑暗里的罪恶。
“先去镇江。”林羽站起身，胸口的疼痛已经减轻到可以忽略不计，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一个标注着“老船坞”的地方，“父亲的日记里提过，那里有个姓秦的老船工，曾参与过郑和宝船的修缮，知道些不为人知的秘闻。或许从他那里，能找到七星会在京城的线索。”
话音刚落，江面上的白花忽然一阵颤动，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定。成片的花瓣顺着水流，在渔船前方铺出一条蜿蜒的花路，指引着下游的方向。阿木用力划了一桨，木桨破开金色的水波，溅起的水珠落在甲板上，沾在那些从空中飘落的花瓣上，像撒了一把碎钻。
林羽回头望去，暗河洞口已经被茂密的芦苇重新遮掩，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白光，在晨光中若隐若现。他知道，长江里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七星会在京城的势力如同潜藏的暗礁，随时可能掀起新的风浪。但此刻江风里裹挟的花香，还有胸口玉佩传来的暖意，以及身边苏婉清与阿木坚定的眼神，都让他心里充满了力量。
那些曾在黑暗中蔓延的虫群，终究抵不过长江的自愈之力；那些隐藏在青铜假面后的罪恶，也终将被阳光驱散。渔船载着三人，顺着铺满白花的江面，朝着下游缓缓驶去，身后是渐渐远去的芦苇荡，前方是洒满金光的未知航程，而江面上绽放的白花，正一路相伴，如同无数双守护的眼睛，注视着他们走向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