辕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夯实的土地踩在脚下,坚硬而冰冷。
空气中弥漫的气息更加浓烈复杂。
汗液的酸腐、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味、生铁兵器的锈气、牲畜粪便的臊臭,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仿佛渗入泥土深处的淡淡的血腥味。
这味道,刺激着李骁的神经。
每一次迈步,右肩的伤口都在清晰地提醒着他戈壁滩上的生死搏杀,也在灼烧着他心中对凉州那座深宅大院里某些人刻骨的恨意。
不过,身上有用的物资,只有之前缴获的几十枚沾血的铜钱,像几块干粮,一小袋粗糙的盐巴之类的,早就在路上吃完了。
不过老胡商大叔,似乎忘记把我的马,还给我了,不过这样也好,追风在驼队里安心养伤,希望它不会被卖了,这当然,只有上天才知道了。
他胸腔里那团名为复仇的火焰,在踏入这森严军营的瞬间,燃烧得从未如此炽烈,却又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
募兵案后,赵军吏掂量着手中那沉甸甸的钱袋,听着里面铜钱悦耳的摩擦声,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满足。
但当他抬起头,看着李骁那孤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辕门之后,那点满足立刻被一种混合着鄙夷、忌惮和晦气的表情取代。
他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说道。
“呸,凉州李氏的旁支,嫡支庶子才对吧,真他娘的晦气缠身,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这么个丧门星。”
募兵案后,赵军吏掂量着手中那袋沉甸甸的铜钱,脸上的烦躁稍减。
但看着李骁身影消失的辕门方向,还是忍不住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浓痰,三角眼里满是晦气和一丝残留的忌惮。
“呸,凉州李氏,真他娘的晦气,老子管你是真是假,进了跳荡营那鬼门关,嘿嘿。”
跳荡营,那是赤水军中最先登、最敢死、伤亡率最高的精锐营,是专门披坚执锐与敌方进行惨烈搏杀的“血肉磨盘”。
新兵进去,十不存一,出来的才是百战老兵,没出来的,可不就是别人的血粮。
骂骂咧咧了几句,赵军吏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紧张。
他左右飞快地扫视了一眼,确认周围都是自己的心腹,募兵的人群离得也远。
他一把拉过身边一个身材矮壮,垂手侍立,面相精悍,一直沉默按刀的心腹亲兵,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和隐秘说道。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和紧张。
“听着,立刻,马上,挑营里最快的那匹马,就是我的马,骑上我那匹‘狮子骢’,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凉州城。”
“不许停歇,一路上缺马了,就直接拿驿站的马,不要心疼我的马,换马不换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凉州。”
他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确保无人偷听,他顿了一下,喉结滚动,声音更低,才凑到耳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气声交代。
“进城后,直接去城东永宁坊,李府,别走正门,从后巷角门进,求见王夫人。”
“记住,只对王夫人一个人说,就说。”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那个凉州李家的庶子,李骁,他没死在戈壁滩上,他来了,”
“他进了赤水军,就在我瓜州大营,刚刚被老子亲手分进了跳荡营。”
他死死盯着亲兵的眼睛,三角眼里闪烁着狠厉的光芒。
“其他的,一个字都不准提,特别是那个胡商,还有那把刀,我知道你想杀人越货,并且想把刀夺了,但现在,就当没看见,明白吗。”
听清楚了,一个字都不许错。
“其他的,一句废话都别提,尤其别提老子收了钱和那老胡商的事,明白吗。”
“要是走漏半点风声,或是让第三个人知道了,老子剥了你的皮,快去。”
他用力推了亲信一把。
亲信跟随赵军吏多年,深知其中利害,更清楚凉州李氏的能量。
那名亲兵神色骤然一凛,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被绝对的服从取代。
他显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和“王夫人”这三个字的分量。
他猛地抱拳,沉声说道。
“喏,大哥放心,小的明白,定将口信带到。”
说完,没有丝毫犹豫,动作干净利落,转身疾步如飞,冲向辕门旁的马厩。
他目标明确,直奔马厩中一匹毛色油亮,四蹄修长,神骏非凡的栗色战马。
正是赵军吏的宝贝坐骑“狮子骢”。
片刻之后,一匹通体乌黄,四蹄雪白,神骏异常的战马被亲信牵出。
他熟练地检查马具,紧了紧腰带,将赵军吏交给他的代表紧急军情的令牌揣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
翻身上马,动作矫健利落。
一声低喝,鞭影在空中炸响。
“驾!”
他猛地一抖缰绳,双腿用力一夹马腹。
“狮子骢”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马厩,四蹄翻腾,带起滚滚烟尘,瞬间冲出了辕门。
沿着官道,向着凉州城的方向绝尘而去,马蹄声急促如骤雨,很快便消失在漫天风沙和苍茫的地平线上。
赵军吏望着王五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那紧闭的辕门,三角眼中阴晴不定。
他掂了掂钱袋,塞进怀里,低声咒骂了一句。
赵军吏看着烟尘远去,三角眼眯了眯,脸上的紧张并未完全消退,反而多了一丝阴鸷。
他低声骂了一句。
“娘的,这趟浑水,但愿别淹死老子。”
他下意识地又掂了掂手里的钱袋,仿佛那点铜钱能给他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
“跳荡营的鬼门关,小子,能活过三天,老子跟你姓。”
他浑然不知,他为了讨好权贵而随手丢出的这块“跳荡”木牌。
如同投入看似平静却暗藏汹涌漩涡的死水寒潭中的一块巨石。
即将在不久之后,于这赤水军营深处,激起一场席卷一切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