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刃，吹动林叶哗哗作响，半轮残月沉在西南天角。
李长安趴伏在一块青石后，呼吸沉稳。
他左手压着一卷小策，是对寨内路径的临时图略，眼下正值三更，月光将他脸庞照出冷白一片。
数丈外，张弘低声传令：“二十人一队，掩东南栅道；骑伍绕西谷设伏，若有突围，当即围堵。”
李长安低声一问：“正面不攻？”
张弘沉声答：“寨门多设拒马，贼人虽杂，却惯守寨。且有防柴之堆，一点即燃。若强攻，失夜袭之利。”
李长安微一点头：“明白了。”
他知张弘在战场久历，非那等舞刀弄棒之将，而是实打实打过硬仗的人。
寨外两百余名厢军分为数队，沿山坡蔽于灌木之间。
每人身披裹布甲片，腰间皆缠布帛，以防甲片撞击生声。
一名斥候快步回报：“西北岗哨已清，南栅口再有二人，已以弩钉制。”
张弘目光一凛，轻轻扬手。
火折被微微捻亮，又旋即熄灭。
这是信号。
数息之间，一名厢军从草间低伏起身，手中一杆长索，绕过柴垛投出，精准将远处哨人脖颈绞住，顺势一带，黑影翻倒，未及出声便被拖入草中。
紧随其后的，是四处以索勾杀的动作，哨口一个接一个静默倒下。
李长安看得心惊，脑海却冷静翻转。
这些厢军，虽是地方军编制，却行军如燕、应令如影……看来“将兵法”果然有点门道。
火光亮起。
非正门。
是寨后柴房，张弘命人投火，不为烧寨，只为迷目。
火势起处，寨中贼人惊醒，却不知敌从何来，叫喊乱作一团。
张弘大手一挥：“破寨者三，勿破正门，取粮先。活口为重，避火慎夺。”
命令如刀，兵卒分路破营。
寨墙并不高，不过五尺，皆以原木交错搭建。
厢军以木楔为梯，三息之间已翻越数处，破柴房、夺箭楼、封水井，一气呵成。
李长安则带着十几名名军士，自侧营小道潜入，他心中明白，关键不在歼灭，而在于擒住那匪首！
寨中混乱声大起，四散贼人抄刀反击，却被提前潜入的厢军斩于巷口。
他看到一名贼头打扮之人，正从主帐奔出，手中刀未出鞘，便被一张漆黑的大网罩了个结实。
“住手！”那人惊声喊，“我……我有话说——”
张弘从暗中现身，长刀落地，沉声道：“留他性命。”
另一名贼卒见势不妙，朝寨后冲逃，刚跑出十步，身后箭响连珠，一箭穿腿，仆地不起。
李长安赶至火前，将那名首领模样的人翻身按住，望着他面上焦黑：“你是头目？”
那人嘴角一颤：“我……我只是管粮的……”
李长安盯着他眼神不动，又问：“那你们首领呢？”
“我、我也不知道……刚才乱成一团，他、他往后营跑了吧……”
“李监生，”张弘快步走来，眼神沉静如水，“是这人吗？”
李长安凝神端详，眉头微蹙，摇了摇头：“不是。那人比他壮实，眼里带煞，会使一把开山大刀。”
张弘“嗯”了一声，抬手拔刀，寒光一闪，那“管粮的”连声都没来得及出，就被一刀斩落脑袋。
李长安眉头骤然一皱，张弘却只是淡淡一瞥，仿佛未曾察觉。转身便吩咐：“把寨中生俘的水匪全带来，叫李监生一一辨认。”
一炷香不到，山寨中央空地上便跪满了人。
三十余名水匪，或伤或残，皆被捆得结实。
他们身上衣物破碎，血迹斑斑，面上却无惶恐之色，反倒有几分阴鸷，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咬一口。
张弘负手立于火光之侧，低声道：“除了混战中被杀的，其余活口尽数在此。”
李长安上前，挨个查看，神色愈发沉凝。
直到看完最后一个，他摇了摇头，道：“都不是。那日截杀我之人，身高八尺，刀疤斜眉，手中使一口开山刀，凶狠异常，不会认错。”
他扫了一眼跪地众人，朗声问道：“你们的头领在哪里？就是使开山刀的那个。”
一众水匪低头不语，只有风声穿林，一时间寂静得骇人。
张弘面色冷肃，缓缓开口：“若无人出声，那便照军令处置——斩。”
他话音未落，几名军士已上前拔刀，那群水匪竟也无一哀求，反而咬牙切齿，神情凶厉，仿佛要一同赴死。
这时，人群中却忽地传来一道颤颤声音：“我知道……我见他从寨后暗道逃了……”
众人齐齐侧目，只见那开口之人不过二十许岁，瘦削苍白，脸上满是惊惧。
“你说什么？”张弘目光一闪。
还未等那人应声，另一水匪便猛然暴起，怒喝道：“你个狗贼！早说你是官府的走狗奸细！混到我们中间来通风报信，败类！”
几个匪寇齐声咒骂，那人吓得缩成一团，哆嗦着看向李长安：“我、我说了……你会饶我性命吧？”
李长安神色不变，平静道：“只管说。有我李长安作保，定不取你性命。”
那人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寨后柴棚，有口废井，井下有洞，直通后山崖口。首领便是从那逃的。”
张弘目光一寒，立刻挥手：“你们几个，随李监生去追击。”
李长安带着众人疾步绕过寨后，果然在柴棚边发现一口石井，井内一侧有塌陷痕迹。
两名军士先下，片刻便传来口哨：“此处有脚印新迹，往山后去了！”
李长安亲自下井，手中火折点燃，顺着湿滑的甬道一路向前，洞道幽深蜿蜒，约摸盏茶功夫后，他们终于摸到一处出口。
月光下，一道人影正躲在乱石后喘息，刚欲转身，就被一名军士眼疾手快一脚踢翻。
几名军士蜂拥而上，将那人死死压住。
李长安走上前，火光照清那人的脸——正是当日截杀他时带头之人。
他蹲下身来，淡淡道：“当初你说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日便是十五——我来了。”
那人“呸”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面露讥笑。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一行人押着贼首返回匪寨，甫一入寨，李长安心头便是一震！
原先跪满人的寨中空空如也，地上尽是尚未收拾的血迹，几十具尸首横七竖八倒在一旁。
那贼首原本强作镇定，一见此景，脸上神色骤变，双眼通红，几乎欲裂！
“你们这些狗官——畜生！他们已经投降了！”
他猛地挣扎起来，嘶声咆哮，额上青筋暴起：“要活捉、要审问随你们，但你们杀了他们，算什么官府？！”
两名军士立刻将他压回地上，他仍咬牙怒骂不止，声嘶力竭：“一个个假仁假义的东西！不得好死——我兄弟死不瞑目，早晚化作厉鬼索你们命！”
李长安立在一旁，神情复杂，看着那人死死瞪着尸首、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心中一阵沉沉。
“这些人……”他回头看向张弘。
张弘神情不变：“你离开之后，这些匪寇妄图反抗，伤我刀兵三人，弓箭兵五人。无奈之下，只得格杀。”
李长安神情微变，语气低沉：“他们已束手就擒……”
“他们是贼。”张弘回得干脆，“留不得。你有所不知，贼中之贼，往往就是那些肯俯首的。”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燃烧的主帐，道：“几个匪寇而已，也算是除恶务尽了。”
李长安看着地上的尸首，眉宇紧锁，却终究没有说话。
张弘转头，恢复军令口吻：“贼首既擒，寨中粮物、兵器、舟船尽数收缴，天一亮，全军拔营，回魏县交令！”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