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早餐店的念头,李长安早就动过了。
每日推车卖煎饼,虽然收入不错,可终究太累。
日出之前要起炉,还要磨面,准备食材,别看每日就卖一两个时辰,但是准备和收尾工作就给人累的够呛。
一日三四个时辰亲力亲为,也就赚一贯钱,不说别的,连看几页书的工夫都没有。
更别说还要兼顾发放青苗粮,处理其他事情了。
李长安心里很清楚,想要真正参与变法,单纯靠做个中间人、当个幕僚、出几个主意混功劳是不行的。
那不过是站在制度之外,终究成不了气候。
必须要读书!考取功名!登上朝堂!
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掌握话语权,成为制度内的推动者,而不是随风而起的浮萍。
若是在变法之前,自己一边做生意一边读书,只怕早就被安排上‘兼营货殖’的名头,严重点还会被革去应举资格。
但如今不同了。
王相公的新政说,“合天下之众者财,理天下之财者法”,把‘理财’抬高到治国的高度。
倒是给自己名正言顺,正大光明的做买卖找了个由头。
穿越过来的这一个多月,自己搞着摆摊卖煎饼,净收入差不多有二十来贯。
按照现在的市价来计算,足够在魏县西街开间像样的小铺子了。
但是光有钱开店也不行。
李长安桌在书桌前,一手翻着《熙宁条例奏议》,一手拿着笔在册页上写着注解。
变法之后,开店铺不光是银钱上的事,还有制度上的事。
首先是免行法的影响。
如今商户不能自由开店,想开点,必须加入行会、备案登记,缴纳‘行首费’,否者连门都开不了。
“好在这点钱还算少。”李长安查过,魏县行首年费不过一百五十文,自己完全能够承担。
真正棘手的是原料垄断。
市易务推行‘官配原料’政策,面粉、食用油、盐醋统统需要在官方采购,而价格要比私商的贵两成不止。
还有官府借‘绩效考评’之名,恶意抬高免行钱等一系列隐形税收。
表面上看起来是‘免除劳役、鼓励创业’然而实际上小商贩需要缴纳比过去更高的税费。
羊毛出在羊身上罢了。
而他开店,便成了那只没有多少毛,但是最扎眼的羊。
之前推行青苗粮,早让那些粮商富户、主簿小吏们心头不快。
如今又要开铺,等于是把肉送到了这些恶狼的嘴边,他们又怎么会视而不见。
想到此处李长安目光沉了几分。
若是动刀动枪的他还不怕,就害怕这些人躲在制度背后,借条例为刀,暗中使坏。
李长安盯着桌上的奏议副本,一页页翻过,眼神逐渐清冷:
“那我,也只能用我自己的制度,来打破他们的制度。”
“流民安置补贴”、“军粮留三成商货”、“扶贫商户折抵费用”,这些都是现成的政策漏洞。
牛角湾属青苗试点灾村,自己雇佣小玉做为学徒,正好符合‘安置流户优先试点商户’条件,可以申请免行钱减半。
还有均输法中有‘供军所需,留三成商货’条文,自己与官府合作,为过几日前来剿匪的厢军提供伙食,便可获得‘官粮次品优先购入权’,价格比私商的还低。
第二天下午,李长安来到了县令府。
“你要开店?还要雇青苗贷破产农户的孩子做学徒?”赵延章放下手中的笔,接过李长安递来的《劝农诏》,目光扫过那行朱笔批注——“流民安置者,免行钱减半”,字迹端正醒目。
李长安又掏出一张契纸,道:“学生已按《宋刑统》起草了学艺契约,学徒期三年,期满之后赠十贯本金,助其自立。”
“并且小玉乃是牛角湾贫户,家中只有母女二人,去年因为还贷变卖了耕牛,正好符合。”
赵延章接过契约,嘴角不禁一翘。
一个月前这小子还在县堂上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写官府文书、文体忌讳太多”,如今却已能按《刑统》起草契文,头头是道。
赵延章沉吟了一下,说道:“免行钱减半须呈交《流民雇佣保结状》,得有里正和三邻作保……”
“都备好了。”李长安立刻递上另一叠文书。
最上面一张是里正亲自按印的担保状,下面还附着三个学徒的学艺契。
这是李长安一早去牛角湾签订的,另外两个学徒分别是石大牛和冯旺子。
“学生打算收三个学徒,正好凑够《劝农诏》里‘雇佣三人以上可享三年优惠’的条款。”
赵延章挑了挑眉:“你倒把诏书读得透。”
他手指一抬,指向案边的《均输法实施细则》:“县仓筛剩的次等面粉,按例该留三成给商户。明日我修书给仓监,你拿我的手札去领粮。”
“不过均输监上个月刚换了文案,得在文书里注明‘作军粮煎饼原料’。”
李长安眼睛一亮:“小的正想说这事!”
“若能和厢军签下日供一百张煎饼的契约,依市易法第三款,可申请‘官需物资供应商’配额,直接从仓场提粮,不用过市易务。”
他摸出一张草拟好的订单:“这是按现代……按《周礼》里的‘均人’之法算的,保证比军厨自做省三成粮。”
赵延章笑骂:“你这算盘珠子,比三司的账房先生还精。”
他说着,提笔在《商户免税申请书》上批了行字:“准照流民例,免行钱按户等七折。”
又取出县署专用的梅花印泥,稳稳盖下。
“明日去均输监盖印时,顺带把这封写给均输监驻魏县监官的介绍信贴上——他们新来了个姓孔的提举,最爱听‘便民通财’的典故。”
李长安收好文书,又说:“小的还想把煎饼摊改成‘流民教习铺’,让学徒边学艺边领口粮,这样既合《农田水利约束》里的‘以工代赈’,又能……”
“停。”
赵延章忽然压低声音,打断他的话:“这话到我这儿为止。均输监的监官前几日才刚参了刘福生,说他擅自扩大流民安置名额。”
“你记着,所有文书都要引《劝农诏》,别扯那些乱七八糟的。”
李长安忙不迭点头,收好文书。
他看着赵延章将介绍信用镇纸压平,忽然心中一凛。
官场规矩如秤,每笔皆系于条文,稍有逾矩,便成他人手中的秤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