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略一抱拳，沉声道：
“回禀县尹。今日依照您所定之策，我与黄县尉领乡兵，于雁回坡设伏，引诱水匪下山劫粮。”
赵延章点头：“果真在雁回坡遇敌了？”
“正是。”李长安继续道，“雁回坡地形狭窄、一侧树木蔽日，适合设伏。水匪果然上钩，我等一举发难，斩杀十余匪众。黄策县尉此时已率兵追击残匪，战果不小。”
“好。”赵延章赞许一声。
李长安却神色微凝，语气一转：
“只是……在交战中，学生偶闻一名悍匪唤我姓名，心中顿生异感。兵刃交错之际，无暇细思，战后愈想愈觉不妥，遂决定先行返县汇报。”
他说到这儿，目光微沉，语气顿重：
“谁料我途中短歇时，那水匪匪首竟折返回来截我性命！此人本可趁乱脱身，却宁愿回头冒险，直言为我一人，已折了十余弟兄。如不是偶遇文相公，学生此番已经命丧黄泉。”
厅中气氛倏然一紧。
说到此处李长安转头望向文彦博，躬身行礼：“学生多谢文公救命之恩！”
文彦博摆摆手：“我不过是路过而已。”
赵延章面色微变，皱眉道：“你是说……他们此番下山，真正目的就是你？”
李长安缓缓点头：“我不能肯定，但此事绝非寻常。水匪岂有此等执念？除非有人授意——要我死。”
赵延章眉头紧锁，低声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此事？”
李长安摇头，语气沉稳：“实证未有，然则言语中多有异状，可为旁证。”
他略一停顿，目光坚定地看向赵延章与文彦博，缓缓说道：
“当时我在官道边歇息洗脸，忽于水中倒影中见其身形，转身之际，正是那匪首。他非但未急于动手，反而冷笑道——‘为你老子搭进去十几号兄弟，跑了一路，累死我了。’”
赵延章神色骤凝：“他确实如此说？”
“正是。”李长安咬牙，“他说得明明白白，此番为我而来。而他又知我名讳、去向，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泄露消息，甚至是刻意设计。”
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与冷意：“此人知我必在队伍中，知我必将独自返城，更知我一旦死于水匪之手，必会视作‘剿匪殉职’，既除后患，又绝尾巴。”
“所以，”赵延章沉声道，“你怀疑……此事出自县中之人？”
李长安缓缓拱手，语气坚决：
“学生斗胆推测，幕后之人——极可能是县主簿刘福生。”
赵延章面色变幻：“你为何会怀疑到他？”
“我自接下发放青苗粮之事后，便与其有过数番争执。”李长安道，“他数次暗中使绊，欲令学生难堪，甚至散播谣言，百般阻挠。”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再者，那匪首若是寻常悍匪，怎知我名？怎肯冒险折返？此举显然非‘劫财’，而是‘索命’。”
赵延章双手紧握，眼神中已有怒意翻涌，但仍咬牙克制：
“空口无凭，难以定罪。”
“学生明白。”李长安拱手道，“但恳请县尹彻查。此事若不深究，恐日后更有冤死之人。”
文彦博自始至终听得极静，此刻才开口，语气淡然，却带几分沉思：
“赵延章。”
“学生在。”
“你着人先行盯紧刘福生动向，调阅青苗账册，逐笔核查；若真有蛛丝马迹，先稳之，勿打草惊蛇。”
“是。”
文彦博继续道：“我明日启程，赴大名府交接调任之事。待我安顿妥当，自会调遣厢军人马，配合魏县清剿水匪——”
他语气缓慢却坚定，“届时人证俱在，此案自然可定。”
“谨遵老师之命！”赵延章领命，拱手俯身，神色肃然。
他转头看向李长安，目光里多了几分担忧与赞许：“这几日你便不要出城了，好生养伤，切莫再涉险。”
李长安拱手一礼，沉声道：“多谢文公关怀。”
只是话虽如此，他脸上神色微动，隐有迟疑。
文彦博目光如炬，察觉异常，缓声问道：“你可是还有顾虑？”
李长安心头一震，手指微微收紧，脑中念头翻涌。
“这位文公……若按史书所载，乃是保守派代表人物，与王安石之新法素有龃龉。自己眼下负责发放的，正是王安石力主推行的青苗贷。”
“若他误会我是新法一派的人，从此将我视作奸宄鹰犬……那可就麻烦了。”
他低下头，不敢与文彦博目光相对，只觉脑中一阵烦躁。
“可我若不说，百姓便要笼罩在匪寇的阴影下不敢再来借粮……这口气，我咽得下吗？”
赵延章在旁见他迟迟不语，便出声道：
“有何话尽管说便是，老师秉性公正，素来体恤民情，有他在，自能为你撑腰。”
李长安抬起头来，眼神一清。
赵延章见状，便劝道：“有何话尽管说便是，老师秉性公正，素来体恤民情，有他在，自能为你撑腰。”
李长安闻言抬眸，郑重一拜，语气低沉道：
“学生确有一事，心中踌躇不安，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李长安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
“此番青苗贷发，由于县中人手不足，百姓又多不识字，县尊命我暂时负责青苗粮的发放之务。”
他停顿一下，望向文彦博，神色凝重。
“可这几日，凡领粮归村之民，屡遭劫匪拦截。虽我藏身于城中可保无虞，但百姓往来田埂山路，频遭劫道……若不设法护送，只怕今日贷粮，明日便化为匪粮。”
厅中一静。
他继续道：“因此这几日，我已令乡役暂停发粮，以免百姓性命无端受损。”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他语气略沉，拱手道：“学生以为，眼下虽剿匪告捷，但不过治其一隅，并未除根。百姓或可等上一两日，但若久拖不发，村中断粮，恐又起人命。”
他眼神中透出一丝忧虑，语气却愈发坚定：
“故学生斗胆请命，欲重新启发青苗粮，由县中暂派乡兵护送归村之百姓。此举虽烦劳兵力，但可护粮护命，稳人心。”
他目光直视前方，缓缓俯身一礼：
“百姓饿不得，学生亦不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