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五十年的彰德府,雪粒子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城隍庙口的鸣冤鼓冻成了冰疙瘩,鼓槌早被张家恶奴撅成两截——府衙门前这条街,如今唤作“张半城”。
一、冰坨里的血指印
赵铁岩缩在羊肉汤摊喝杂碎,忽见人群惊鸟般散开。雪地里爬来个血葫芦似的老汉,十指冻得紫黑,怀里紧搂着卷破席。
“张衙内抢俺孙女抵赌债...”老汉牙齿磕得咯咯响,“娃才十三,昨夜咬断舌头...没啦!”
破席掀开,女童脖颈青痕刺目。摊主猛盖锅盖:“老哥快走!知府都是张家干女婿!”
赵铁岩的陶碗“咔”地裂了缝。热汤泼在雪地上,化出个狰狞的鬼脸。
二、棺材铺里的官威
城西义庄阴得能渗出水。赵铁岩拍开棺匠的门,三十两雪花银砸在柏木棺材上:“借套七品官服,要新的!”
棺匠捻着纸钱笑:“死人的官袍倒有,活人的嘛...”话音未落,乌沉沉的火铳管顶住他下巴:“老子让你活人变死人!”
绯红袍子套上身时,栓柱憋着笑递来官印——实是棺匠雕墓碑的废料,刻着“彰德府推官王”六字,那“王”字还少了一横!
“够用了!”赵铁岩把“官印”塞进袖袋,冰得腕子一哆嗦。
三、公堂上的连环套
知府升堂时哈欠连天。张衙内翘脚坐师爷椅,金丝猴暖手捂焐着葱白似的手指:“老头讹我三十两,拿尸首讹钱该判剐刑!”
惊堂木将拍未拍,堂下突爆喝:“且慢!”
绯袍身影踏雪而来,官靴故意踩过张衙内貂裘下摆。知府瞅见补服云雀补子,惊得滚下座:“不知巡按...”
“本官奉旨暗查冤狱!”赵铁岩抖出卷黄纸——实是棺铺里的冥婚庚帖。张衙内伸脖偷瞄,恰被“官印”砸中鼻梁!
“啊呀!”血滴在假印上,“王”字霎时成了“玉”字。赵铁岩冷笑:“凶犯竟敢血溅钦差印信——斩立决!”
四、法场里的真火铳
刽子手的鬼头刀冻得粘手。张衙内捆在木桩上嚎:“我爹是张尚书...”
“你爹是玉皇大帝也救不了你!”赵铁岩夺过刽子手的刀。刀锋扬起时,知府突然扑抱他大腿:“大人!刑部批文未...”
“批文在此!”栓柱在人群里尖嗓学太监:“圣上口谕——斩!”
刀光闪过,貂裘脑袋滚进雪堆。百姓愣了片刻,满城爆出炸雷般的喝彩!
赵铁岩却盯着刀口血槽发怔——那血正顺着刀柄流进他袖袋,把假官印泡成了血疙瘩。
五、雪夜里的叩心刀
城隍庙破殿寒风呜咽。赵铁岩把假印浸在酒碗里,血丝晕开如红梅。栓柱捧着张衙内的貂裘献宝:“师父!这皮子够做十双...”
“啪!”
酒碗砸碎在神像前。赵铁岩抽出匕首削官印,木屑纷飞中“推官玉”三字渐成齑粉:
“此印虽假,可那张衙内脖颈喷的血是真的!老汉孙女咽气时攥的破布片是真的!彰德府三年冻毙的六十九个冤魂更是真的!”
匕首猛插进供桌,刀柄缠的破麻布条散开——正是那枉死女童的衣角。
殿外风雪更急了,却压不住满城隐约的鞭炮声。栓柱缩在供桌下打盹时,恍惚听见师父在笑,笑得像哭:
“好刀啊...可惜沾了脏血...”
批注
天启二年,彰德府重修城隍庙。匠人挪动神像时,忽从底座跌出枚血浸木印。府志载:“印文漶漫难辨,刀痕纵横如斩骨”。
更奇者:
崇祯抄没张尚书府时,其卧房暗格搜出百份空白刑部批文,朱砂印泥尚鲜红如血。首辅叹:“真印不如假刀利”。
后世谓之:
官印不过半块木,
染得透朱砂染不透民血;
刀锋虽是三尺铁,
斩得断人头斩不断悲鸣。
君看那雪地里迸开的红梅——
权贵血浇的,倒比墨写的更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