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九年的保定府，雨下得像是天河捅了个窟窿。赵铁岩蹲在城门洞里啃冷炊饼，破蓑衣滴答的雨水在脚边汇成小溪。忽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刺破雨幕——十几个盐工抬着草席裹尸冒雨狂奔，后面追着戴尖帽的税吏，铁尺砸得泥浆四溅。
“欠税不缴还诈死？”税吏头子一脚踹翻草席，露出老者泡胀的尸首，“老东西昨儿还吃三碗饭呢！”
一、破庙里的飞来横袍
城隍庙破得连小鬼都嫌弃。赵铁岩缩在供桌下避雨，忽听“噗通”一声，梁上竟掉下个青绸包袱！解开一看：绯红官袍绣云雁补子，乌纱帽翅淋了雨软趴趴耷拉着，活像两条腌海带。
“好个工部侍郎行头！”栓柱眼放精光，“准是遭了剪径的官儿...”
话音未落，庙门“哐当”撞开。保定知府猫腰钻进来，官靴陷在烂泥里拔不出，扭头对随从骂：“工部侍郎的仪仗到哪了？再淋坏上官，本官扒你们的...”
骂声戛然而止。知府直勾勾盯着供桌上铺开的绯红官袍，又瞅瞅赵铁岩脸上那道蜈蚣疤，突然扑通跪倒：“下官接驾来迟！求左侍郎恕罪啊！”
二、泥水里浮起的官威
赵铁岩的破草鞋正踩在知府手背上。他盯着供桌裂缝里挣扎的蚂蚁，忽听庙外哭嚎震天——竟是税吏强抢老翁尸首抵税！
“大人...”知府谄笑抬头，忽见“侍郎”眼中寒光迸射：“更衣！”
绯红官袍套在补丁袄外头，前襟短三寸后摆拖泥地。栓柱急智，抽供桌黄幡裁条系在腰间，倒成了御赐金带。更绝的是那顶乌纱——赵铁岩把烧火棍往帽翅下一插，软翅霎时挺如刀锋！
三、公堂上的霹雳手段
府衙公堂积水三寸。税吏头子押着尸首邀功：“这老货欠盐课三两...”
“三两？”赵铁岩抓起惊堂木——却是块垫桌脚的青砖。砖头砸在税吏脚边，泥水溅满知府新补服：“本官离京时，皇上亲口说免北直隶盐课半年！”
知府猛拽他袖子：“大人慎言！圣旨未到保定...”
“圣旨就在这儿！”赵铁岩拍腰间“金带”，黄幡飘落盖住尸首，“即刻杖杀恶吏！开仓赈济盐工！”
知府盯着他腰间晃荡的物件，牙关咯咯响：“下...下官遵命！”
四、签押房里的活阎王
当夜府衙烛火通明。赵铁岩把盐税册甩在知府面前：“万历四十年虚报盐引三百张，吞银六千两——够买你十颗狗头！”
知府瘫在太师椅里筛糠：“下官愿捐...捐三年俸禄...”
“拿纸笔！”赵铁岩蘸墨挥毫。知府偷瞄那字，惊得魂飞魄散——这手颜筋柳骨的楷书，没二十年功力写不出！
赈灾章程写得滴水不漏：虚税改实赋，贪银抵欠粮，最绝的是令盐工以工代赈修河堤。知府按手印时，瞥见“侍郎”中指铁茧，恍然想起工部传闻：有位侍郎年少时曾替父充军器匠...
五、官袍下的补丁袄
三日后河堤开工。赵铁岩绯袍高卷裤腿，背石块垒堰。烈日晒得官袍褪色，后襟破洞竟露出灰布补丁！一老盐工突然跪倒泣血：“青天大老爷！这补丁料子和小女寿衣一般...”
赵铁岩解袍覆尸首：“好料子该裹清白骨，莫裹脏心肠！”
绯红官袍顺浑河水漂走时，真侍郎仪仗刚进保定城。知府抱着镶金真官袍追到渡口，却见破船载着补丁袄远去。船头飘来沙哑野调：
“偷得半日绯罗袍，换得万民三日饱。莫笑补丁遮官相，且看朱门尽蓬蒿！”
批注：
万历四十九年秋，保定盐工刻“布衣尚书碑”于河堤。碑阴刻绯袍补丁纹，知府屡毁屡立。
更奇者：
天启年间魏忠贤查“冒官案”，保定老吏呈上当年税改章程。九千岁见字拍案：“此等笔力当为阁老！”遂焚毁卷宗——原是被贬的前工部侍郎手迹！
后世谓之：
官袍不过一层布，
裹得住蠹虫裹不住真肝胆；
补丁虽是百衲衣，
遮得了寒躯遮不住济世心。
君看那浑河漂流去的绯云——
化作朝霞烧红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