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六十二年的点苍山，新丈田的界碑比墓碑还密。赵铁岩的绯袍裹在瘦骨上，活像乱葬岗飘荡的招魂幡，腰间蒯义机簧锁撞着“改土归流”的铜告牌，叮当声惊飞了老彝王坟头的山鹊。
一、田亩册里的断头账
盐道衙门摊开《清丈新规》，羊皮卷上墨迹未干就爬满蠹虫。赵铁岩的竹杖戳向图册：“洱海东岸肥田划给沐府，彝民陡坡地倒加三成税？”
主簿的翡翠笔搁敲得震天响：“按《洪武宝训》‘均田制’！沐王府捐军马二百匹，理当赏田！”
赵铁岩忽从袖中抖出苗锦。银丝云雁遇光投影，在田亩册上现出叠影——沐府军马场竟与彝人祖坟重合！更奇的是，当主簿冷汗滴落，墨迹化开处浮出蝇头批注：
“成化八年沐琮私改界碑，占坟地为马厩”——笔迹竟与《宝训》馆阁体同源！
“好个均田！”彝寨长老的烟锅砸裂砚台，“明日我们就去沐府马场祭祖！”
二、龙骨车转的催命符
暴雨冲垮彝寨梯田那夜，官差强征新制水车。赵铁岩蹲在残堰旁，枯指抠进《工部秘典》残页：“这‘螺旋汲水车’需青铜轴承，你们发榆木疙瘩糊弄鬼？”
里长踹翻水车轴：“蛮子配用铜器？当心造反杀头！”
话音未落，彝民已扛着祖传龙骨车下山。檀木齿轮咬合处嵌着兽骨榫卯，遇水“嘎吱”作响如鬼哭。官差挥刀劈车，刀锋却卡进兽骨槽——
“咔嚓！”
兽骨裂开喷出黑汁，遇雨凝成“洪武二十七年彝贡”字样！赵铁岩的竹杖猛插地缝：“当年彝王献此车，太祖亲题‘惠我边民’！”
里长突然抽搐——他腰间新税牌被黑汁溅到，“沐府监制”四字竟灼出焦洞！
三、祭神火燃的滔天怒
火把节夜，官衙运走最后一批税粮。彝寨火塘只剩灰烬，长老捧出祭祀铜鼓：“汉家官！可知鼓面十二芒是何意？”
赵铁岩抚过鼓面螺旋纹：“代指十二山神...”
“错！”长老烟锅戳向官衙方向，“是十二代彝王头骨熔的！”鼓槌猛击，声浪震落崖壁松石——
“轰隆！”
巨石滚砸官粮道！赵铁岩怀中《河工纪要》被震落，书页间飘出蒯义设计的“飞雷石”图纸。彝民见状齐吼：“山神发怒了！”火把如血龙扑向山脚。
赵铁岩急展苗锦拦路，银丝云雁却被火把燎燃。烈焰中浮出诡异图纹：竟是将“改土归流”告牌改制成火弩的机括图！
四、火药箱里的救世书
官衙粮仓燃成火炬时，赵铁岩踹开武库。守备嘶吼：“蛮子烧了粮仓！快开铳...”
“开铳？”赵铁岩抖开浸湿的苗锦，“看看粮仓夹层！”
众人隔街望见奇景：烈焰烧塌仓顶，裸露的夹层里竟堆满霉米袋——袋口朱砂印“万历六十年赈灾粮”赫然在目！彝民见状愈怒，火把掷向府衙大堂。
赵铁岩急掀武库火药箱，箱底却压着《洪武宝训》！火苗舔上书页刹那，他撕下“慎用兵”篇抛向火场——
纸页遇火不燃，反浮磷光小字：
“官逼民反日，当开常平仓！”
彝民愣怔间，赵铁岩已撬开火药箱底暗格。百锭官银倾泻而出，银锭底凹印着沐府虎头徽！
五、焦土碑上的螺旋纹
晨曦映着府衙废墟。赵铁岩在残梁刻下：“苛政猛于火”。彝民却砸碎石碑：“汉官滚出点苍山！”
长老烟锅叩响焦土：“汉家官，可知彝人葬俗？”忽从灰烬扒出半熔的税牌，铁水凝成怪异形状——
赵铁岩瞳孔骤缩：“蒯义的火龙出水器！”
长老将铁器深插进土：“今日埋此祸根，百年后必噬尔子孙！”
归途暴雨突至。赵铁岩回望点苍山，见泥流冲出新河道——水纹盘旋如蒯义螺旋，将焦碑裹挟直冲沐府别院。崖壁忽滚落雷声：
“改土归流改出火哟——
彝家冤魂缠税牌！”
歌声荡处，沐府别院“轰”地塌方，露出地窖里用《洪武宝训》垫脚的酒坛阵！
批注
天启四年点苍山崩，现焦黑铁碑。沐府后人强拆，碑内螺旋铁芯突爆，焚毁三进院落。查铁芯夹层藏《清丈新规》残页，遇热显“沐昌祚”批红。
更奇者：
康熙平三藩，吴世璠部将掘得火龙出水器残件。器身彝文经火药熏烤，竟现“洪武”二字反文。军师献计以此器攻清军，发射时却自爆营帐——器底嵌着万历税牌残片！
后世谓之：
田亩册卷万言长，
量得尽山水量不尽民怨深；
税牌半块焦铁冷，
熔得化金银熔不化螺旋纹。
君看那点苍山洪奔涌处——
当年祸根化孽龙，犹向朱门索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