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8点。
陈兵回到招待所,整栋楼都熄了灯,唯有3楼编剧们所居住的单间还有点儿明亮。
筒子楼外冷风呼啸,他拿上脸盆来到卫生间,所幸今晚有供应热水,慢悠悠给自己洗了把脸。
洗漱完毕后,他从308号房前走过。
房门半掩,苏书阳正和另一个编剧说着话,隐隐听到好像是围棋术语。
陈兵没有在意,回到自己的306号房,摆弄着从家里带来的牡丹牌收音机。
体积很大,随身携带的话跟人一言不合还能充当板砖使!
收音机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是一段琴书,随之而来的是知名播音员关学曾的声音。
七十年代末,文艺活动刚破冰,电视尚未普及,电台和电影成了大众娱乐的必备项目。
这一时期涌现出大量的优秀演播家,无数小说刚有些知名度便被电台改编成作品。
此外电台节目中还有红歌、曲艺、文学欣赏,广播剧、电影录音片段等栏目。
没有广告植入,没有短信互动,也没有主持人哗众取宠,是真正的大众文艺。
陈兵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倒没有认真听进去多少内容,反倒是思绪发散,开始胡思乱想。
关学曾那个不成器的孙女还要二十年才出生。
也不知道这位冠以“人民艺术家”的孙女为什么在后来就叫成了格格。
上一辈陈兵曾在节假日逛过故宫,密密麻麻的人头堆里全顶着一个横过来的门板儿。
他喊一句格格的话,估计得有一个师的人回头。
那场景,想想就觉渗人!
不知听了多久,广播最后似乎播了段歌曲,陈兵迷迷糊糊地没有细听。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病了,横竖不舒服,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翻身起来,坐在桌前,陈兵无聊到拿起新华字典。
信手翻来,停留在偏旁索引上,他很快便被一个偏旁部首所吸引。
“女”字旁。
他翻开部首一查,这“女”部竟有如此多的造字!
密密麻麻的书页里全是对女子的形容:妖、娆、娇、嫩、妩、媚、婀、娜……
“外国人有这么多关于女子的造字和遣词吗?”
陈兵躺着想了会儿,随即联想到英语单词。
老外对于女子笑的形容都很单一,不过大笑、微笑、冷笑,或是加上形容词的天真、单纯、美好等等。
汉字成语竟有巧笑嫣然、媚然一笑、百媚一笑、笑靥如花,甚至还有两个字的娇笑、嗔笑等等等等。
还有形容线条的、形容气质的,形容各种行为的两字、三字四字的词语或成语,竟是如此不胜枚举!
最后,陈兵脑海中终于浮现出外国人那句粗俗的法克,直白点叫睡觉。
这就像阿Q跟吴妈说的话:我要跟你困觉,我要跟你困觉!
如此直白,如此不堪!
继而想到一个地方,那叫巫山,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词,叫做云雨。
这他妈的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看来男人自古以来对待女人动用过的脑筋就很多!
陈兵笑了。
他终于意识到身体病得不轻,这个病叫做青春,症状是火大!
一个人只能缓解,但无法解决……
窗外慢慢亮了。
门啪地一开,陈兵伸着懒腰,神清气爽地从屋里头出来。
三楼空无一人,可见编剧们都是夜猫子,喜欢熬夜写稿,完全不顾及身体!
从招待所跑到宿舍大院,瞅了一眼家门还没打开,陈兵于是再次围绕着院墙跑步,末了找了棵大树做拉伸。
昨晚的经历告诉他,良好的习惯得保持!
这下他认真做着道家的养生功,这是上辈子经历了中年危机后的惨痛教训。
回到家中吃完早饭,大人们继续上班,葛嘉上学。
葛尤听了大家伙的建议,准备在等待考试期间,在全北京城的文艺单位都转悠转悠,寻找更多的机会。
陈正华今天的任务最重。
除了说好的要到国营饭店排号,还要乘坐到京郊的汽车,前往电影学院对接人事借调的程序。
陈兵瞎转悠了一圈,回到招待所306号,掏出稿纸准备奋笔疾书。
“哟,这间宿舍来新人啦!”
一位发际线尚且团结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身材有点胖,也戴着一副眼镜,清一水的编剧模样。
他对着陈兵笑道:“你好,我住你隔壁,我叫李红州。”
“你好,我叫陈兵,昨天住进来的。”
陈兵不认识他,但认出了他,昨晚正是此人跟苏书阳在宿舍房间里讨论围棋。
“嗯,我也才来不足两个月。你写稿吧,不多打扰。”
李红州瞅见了陈兵正在写稿,左右环顾了一圈便要走。
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他笑道:
“白天写稿的不多,你要写完的话,有兴趣可以来资料室看看,整栋楼的编剧上午没事就聚在那里!”
陈兵抬头,问道:“资料室,去查阅资料吗?”
这时,门外探出一个头,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乐道:“查阅资料?编剧聚在一块,最不可能就是查阅资料!”
声音渐行渐远,陈兵听出了是苏书阳。
他和李红州俩人兴高采烈地聚在一块,离开了三楼。
陈兵继续写稿。
一路文思如泉涌,下笔如尿崩,不知怎地越写状态越好,好像昨晚给加了buff。
临近中午,陈兵起身活动筋骨。
看了眼时间职工们应该快下班,但整个三楼静悄悄的,有些不对劲。
陈兵缓缓转了一圈,带着疑惑下楼,转头来到资料室。
……
朱辛庄,北京电影学院门口。
校园并没有围墙,只单纯地用树和铁丝网围着。
南面一块麦地,此刻旺盛如绿毯,对面是600亩的奶牛场饲料地,一片广袤。
看着荒野地,陈正华同志笑了,回想起了劳动岁月。
他一大早就到国营饭店排队,先去了王府井,被乌泱泱的人群吓到,又跑去前门,所幸排到了明天的号。
紧赶慢赶地上了公交车,终于在中午时分赶到电影学院。
门口说明来意交了介绍信,走到半路他突然想起妻子的交代,找个人询问到摄影系的所在地点。
“说起来,孩他妈还来过几次,我这是第一次来。”
一路走到摄影系的办公室,里边正说着话,他轻敲门,三下。
“请进。”
办公室空间不大,摆设简陋,两套桌椅,一个柜子,一张小茶桌上放置着水杯。
系主任和两位学生正说着话,说明来意也不避嫌,就让陈正华坐着等候。
“咱们系里这次跟文化部申请到四万块的教学经费,有部短片拍摄的名额想交给你们。
“你们两个正好下周二一块到北影厂,跟陈兵商量好后提交份名单,跟同学们在一个月内完成故事短片的剧本,我好让校领导审核。”
一旁的曾唸平和刘大梁喜中带忧地对视了一眼。
其中身材高大、眼神中带着几分羞怯的曾唸平轻声问道:
“谢谢您给的机会,但校领导不是要给我们仨下处分,这不会影响到毕业后的分配吧?”
陈正华正傻乐乐地听着,还以为陈兵捡到好处,猛地听到“我们仨”,真傻了!
犯了啥事要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