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望着吴兴一行人远去的背影，那架势分明是去抄家的。
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觉得还是小觑了这个李达天，小觑了古代的七品芝麻官。
上一世自己就是个小人物，没有资格参与到那些利益角逐，也就只能从影视剧里面，窥伺这个层面的黑暗和血腥。如今有资格参与了进来，顿觉自己还是太单纯了。
显然不是李达天为自己撑腰，这是要借机榨干张铤最后的一丝价值啊。
西门庆带着人进了县衙，收敛好心情，露出那副志得意满又没甚文化的笑容，冲李知县拱手道：“相公，幸不辱命，上缴利钱两百贯，另外的四百三十二贯，是这次净利的六成。”
李知县看见摆在堂内的三个大箱子，看西门家的下人们抬着吃力的样子，再听闻西门庆这个汇报，眼皮一跳。
忙喝了口茶，压下心中波澜，这才颇为赞赏地道：“不愧是大官人，出手便是不凡。”
西门庆适时地奉上彩虹屁：“还是相公有伯乐之能。”
李知县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西门庆：“你啊，你啊……来，快请坐，吃盏茶，与本县分说分说，本县心中好奇得紧，你这奇思妙想是何处得来？”
一面说，一面将茶饼碾碎成末，过筛后放入茶盏，注入少量沸水调成糊状，然后一边注入沸水，一边用茶筅快速搅拌击打茶汤，打出丰富的泡沫。
李知县明显心情很好，不嫌繁琐的亲自给西门庆点茶。
西门庆端起这酷似后世抹茶的东西，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扬脖一口啜干：“谢相公赏茶，今个儿嗓子都快喊哑了。”
李知县笑容可掬地看着西门庆，静待后文。
“其实也没甚么，小人是做生药铺的，全县的百姓都是我家的主顾，不像万利坊那般，专做豪客的营生。这主顾不同，门道自然也不同，再佐以县吏的户籍册子，更是有的放矢，才有了这不像赌博的赌博，不像赌坊的赌坊。”
当然，这理由是西门庆编的，他懂个什么生药铺生意，要不是后世吃过见过，又怎能有这个想法。
李知县眉头微蹙，缓缓点头：“有些道理，有些道理啊，早知如此，就该早些交与你来做。”
然后话题一转，言道：“你送来的那个刘三，本县想着打个二十大板，然后游街示众，算是杀鸡儆猴，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不敢再去你那里造次。
可谁知，那个刘三不禁打，几下就把张铤这些年干的事情都说了，手上的人命几十条，逼良为娼的良家女子上百人，掠夺田产房屋，转卖人口更是数不胜数，罄竹难书啊。所以就请你丈人将人犯带回来受审。”
这算是给西门庆一个交代：你看，本县这般为你出头，直接给他来了个连根拔起。
西门庆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套“我帮你搞定麻烦，你要懂得感恩”的组合拳，玩得可真溜，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
西门庆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崇拜，拱手道：“相公真乃爱民如子，我等百姓之福啊！”
李知县摆摆手，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为政一方，造福百姓，此乃本县应尽之责，何足挂齿。”
其实自打张铤提出要赎回刘三开始，李达天就知道这个非亲非故之人一定有不少张铤的把柄。只要能名正言顺地灭了张铤，既能彻底把他家吃干抹净，又给了西门庆一个天大的面子，同时也是对西门庆的敲打，一石三鸟之事为何不做。
李知县重新为西门庆点上茶，笑呵呵地询问：“这生意可否长久？”
西门庆很坦诚地说道：“只要当中没有鬼祟，无人舞弊，此法便可长长久久。”
李知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颇为认真地审视了一番西门庆，他觉得这个胸无点墨的粗坯，怎得能有如此见地。
随即又问道：“听闻贤弟有那玄妙的验契之法，可否告之本官呢？”
西门庆眉头一挑，甚是爽快的回禀：“若是相公有意亲自来做，小人即刻将此法双手奉上。”语气真诚，没有半点虚假之意。
李知县忙摆手笑道：“只是好奇而已，绝无自家经营的打算，既劳心，赚得也未必有如今这般多。”
这话其实是实话，衙门里的这些人向上逢迎在行，若是去做这些事，不说那些小吏的贪墨，单是操持此事，怕是就无人能胜任。
西门庆倒不是真的有多在乎他搞出来的这种粗陋的防伪技术，只是要与县令达成一种平衡，一种彼此需要的局面，不然一旦上位者不需要你的时候，大概率就是该被收割的时候。
二人继续攀谈，过了些许时间，吴兴一脸沮丧走了进来，抱拳回禀道：“启禀相公，那张铤跑了。”
“什么！
你们这群废物！”
李知县这次没有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怒目而视。
“那张铤负隅顽抗，带着他那些手下，护着家眷，闯出了包围，逃出县城去了！下官无能，最后只抓了万利坊的伙计爪牙回来。”吴兴做着惨白的辩解，带出去二三十号土兵，最后却只抓了些无关痛痒的人回来。
李知县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胸膛起伏不定。
吴兴头低得更低。
县里这些衙役土兵是何等货色，他又怎会不知。恫吓百姓尚可，若遇到亡命之徒，只会做鸟兽散。
而张铤手下，都是为其看场子的打手，平日里好酒好肉，操练比公差还勤，一旦发起彪来，除非武松出手，否则是真没人镇得住。可如今武松……唉……
李知县和吴兴，不知道是否都想到了一块，不约而同的都颓然的叹了口气。
李知县自嘲道：“维护国法，匡扶正义何其之难啊……”
西门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维护国法？匡扶正义？这脸皮厚度，怕是连城墙拐角都得自愧不如。明明是自己贪心不足，想把人赶尽杀绝，结果玩脱了，现在倒成了正义的伙伴了。
李知县惊魂稍定，立刻下令：“快！把所有衙役和土兵都撤回来，严守县衙，不得有误！”
这是怕报复了？刚才那股子运筹帷幄、生杀予夺的劲头哪去了？
果然，前世看的那些官场小说没骗人，这些文官，骨子里真是又贪又怕死。
西门庆此刻对于这个时代，没了半点的安全感。
今日大赚特赚，反而让他有了一种赤身裸体在女儿国裸奔的感觉。
之后，吴兴还不忘叮嘱西门庆要务必小心，避免对方胡乱报复。
西门庆和李知县此刻都没了谈兴，便告辞离开。
等西门庆走后，李达天恶狠狠看向吴兴。
吴兴弱弱地伸出五根手指。
李达天问道：“多少？”
“五千贯，除此外还有些字画玉器之类的物什。”
李达天这冲到天灵盖的怒气这才消了不少，最后竟展颜一笑。
看来，抄家才是最快的敛财之法。
西门庆带着伙计六人，坐上骡车，径直往自家而去。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巷子转角处，正有几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