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混合着臭氧的冰冷气味,像无数根细针,顽固地刺入陆离刚刚聚拢的意识。左耳是永恒的死寂荒漠,只有单调的嗡鸣盘踞;右耳勉强捕捉到心电监护仪规律却冰冷的“滴…滴…”声,每一次都像小锤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胸口那片覆盖在狰狞贯穿伤上的幽蓝水纹,传来冰锥凿骨般的抽痛。他费力地睁开眼,视野被天花板纵横交错的银色金属管道占据。那些管道并非简单的结构支撑,其表面蚀刻着繁复的、流转着微弱蓝光的符文,构成一张无形的能量大网,散发着沉重压抑的镇压气息。
这绝不是普通的医院病房。哑光的金属墙壁贪婪地吸收着多余的光线,让本就低沉的照明显得更加晦暗。空气里弥漫着高频电磁场特有的、令人牙酸的细微震颤。他躺在微微悬浮的医疗床上,数根导线连接着床头一台闪烁着复杂能量波谱的仪器——屏幕上除了常规的心率、血压,赫然跳动着刺目的红色字符:“异常能量波动指数:7.8(高危)”、“灵能污染残留:中度”。
手腕内侧的玄冥印记传来熟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灼热感,幽蓝光屏在意识中展开:
「状态更新」
「寿元:21年2天→ 20年347天(持续衰减中…)」
「听力丧失(左耳):剩余69小时12分」
「环境增益:土/金复合能量屏障(命格反噬波动抑制17%)」
病房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苏晴的身影堵在门口,如同一尊压抑着岩浆的黑色火山。她没穿警服,一身贴合的黑色作战服勾勒出紧绷的线条,雨水浸湿的短发贴在额角,更衬得她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和怒气。她手里提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袋子里,陆离那布满蛛网般裂纹的祖传龟甲和半截焦黑如炭的雷击桃木心,如同罪证般刺眼地躺着。
“醒了?”她的声音透过陆离仅存的右耳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她几步走到悬浮床边的金属操作台前,将证物袋重重拍在冰冷的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震得床头仪器屏幕上的波纹都跳了一跳。“胸口的贯穿伤残留异常能量波动,左耳突发性功能性失聪,车祸现场那个倒霉外卖员脖子上的…‘鬼手印’,”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带着浓重的讥讽,“还有你这些装神弄鬼的破烂玩意儿。”她猛地逼近一步,阴影瞬间将陆离笼罩,那双燃烧着隐怒的眸子锐利如刀,几乎要剖开他的伪装,“解释。现在。用我能听懂的‘科学’语言。”
陆离喉咙干得发痛,每一次吞咽都像砂纸摩擦。他艰难地挤出嘶哑的声音:“我的…龟甲…”
“证物!”苏晴厉声打断,指尖用力戳在证物袋上,发出“哒哒”的脆响,“解释不清,它就是邪教违禁物品编号A-743的铁证!等着进证物室吃灰吧!”
病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凝固。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温和却自带一种沉静力量的脚步声。一位身着靛蓝色旧式唐装的老者缓步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光润如古玉的藤木药箱,步履间带着一种古树的沉稳。他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清新的棉麻绿裙,如同初春刚抽芽的柳枝,怀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盆植物。那植物叶片翠绿欲滴,边缘泛着莹莹微光,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凉气息,瞬间冲淡了房间里消毒水和戾气的味道。少女灵动的目光扫过病房,落在陆离胸口的幽蓝水纹上时,纯净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和好奇。
“陈伯,芊洛。”苏晴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丝,但语气里的冰霜并未融化多少。
“苏警官,”被称为陈伯的老者声音温润平和,如同古木年轮的摩擦,但他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瞬间穿透了悬浮床的能量场,牢牢锁定了陆离胸口的幽蓝水纹和证物袋中那裂纹狰狞的龟甲。“阴煞反噬入骨,伤及肺腑经络…还有这龟甲…”他缓步上前,枯瘦如老藤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而是隔着空气,虚点向龟甲上那道最深、边缘泛着死灰色的主裂纹,“这是…陆九渊的‘玄水鉴’?竟然破损至此!”
陆离浑身剧震,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牵动伤口痛得眼前发黑。“您…您认识我爷爷?!”
陈伯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对身边的少女颔首示意:“芊洛,把清心草放到床头。”
“嗯!”名叫芊洛的少女清脆地应了一声,声音像林间清泉。她轻手轻脚地将那盆散发着清凉气息的翠绿小草放在陆离的床头柜上。奇异的是,那草盆刚一放稳,几片翠绿的叶子便无风自动,轻轻摇曳起来,漾出星星点点淡绿色的柔和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轻盈地飘向陆离,融入他冰冷的身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溪流瞬间自头顶百会穴涌入,温柔却坚定地冲刷过陆离灼痛如焚的胸腔,抚慰着疲惫欲裂的灵魂。那股纠缠不去的阴寒痛楚,竟被这清凉生机强行压制下去几分。
「检测到高纯度乙木生气注入」
「生机流逝速度-12%」
「灵魂震荡获得微弱抚平效果」
玄冥命书的提示冰冷而精准。
陈芊洛好奇地歪着头,看着陆离苍白如纸的脸和胸口那诡异的、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的幽蓝水纹,小声安慰道:“大哥哥,别怕,爷爷很厉害的,他一定能治好你。”
陈伯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陆离,那双沉淀了岁月风霜的眼眸里,是化不开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陆九渊…当年是这城里,不,或许整个东南都排得上号的水行大家。这‘玄水鉴’是他的本命法器,灵性天成,可窥天机一线,定江河脉络。可惜…十五年前那场大变故后,他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你,就此销声匿迹。再闻讯时,已是天人永隔。”他指着龟甲上那道死灰色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裂纹,“这道伤…是强行窥视大因果叠加阴煞邪力反冲所致。玄水鉴灵性已散十之八九,濒临崩溃边缘。若再不修复,法器彻底崩毁,你与之性命相连,恐遭…”
后面的话,陈伯没有说完,但那沉重的语气和眼中的忧虑,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与此同时,陆离识海中的玄冥命书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冰冷的警告如同冰水当头浇下:
「核心法器‘玄水鉴’濒临崩溃!」
「状态:灵性流失94%,核心裂纹(阴煞侵蚀)x1,次级裂纹x19」
「崩溃后果:宿主水行亲和永久-55%,寿元衰减速率x400%」
「紧急任务触发!」
「任务:修复玄水鉴」
「描述:修复祖传龟甲法器‘玄水鉴’,阻止其彻底崩溃」
「时限:7天」
「奖励:水行精粹x5,‘水镜·溯光’技能解锁,信息碎片‘陆九渊的线索’x1」
「惩罚:水行亲和永久-50%,寿元-10年」
「修复材料清单:」
「1.无根水三滴(子时月华下,初生荷叶所承之露)」
「2.百年阴沉木心屑一钱(需雷击木心,蕴含生灭并存之性)」
「3.纯净土行灵砂一粒(源自未受污染之地脉节点核心产物)」
陆离的心,随着这冰冷的清单,一路沉向无底深渊。无根水尚可设法收集,雷击木心屑…或许还能寄希望于陈伯的“百草堂”,但那纯净土行灵砂…在这座被寰宇集团疯狂攫取地脉之气、早已污浊不堪的钢铁都市里,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东西!
陈伯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沉重,缓缓道:“阴沉木心屑,我‘百草堂’后堂那根支撑主梁,便是百年雷击枣木所制,可取用少许。无根水,芊洛天生亲近草木,寻新荷承月露并非难事。唯独这纯净土行灵砂…”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沟壑更深,“如今地脉污染极其严重,浊气弥漫。据老朽所知,唯有城西废弃多年的‘星辉’稀土矿坑最深处,或因地脉曾剧烈变动形成天然隔绝,尚存些许残砂。但那地方…”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深的忌惮,“三年前就被寰宇集团以‘生态修复’名义完全封锁,守备森严如铁桶,更有邪异之物盘踞…上个月,三个持证勘探的地质专家折在里面,尸骨无存,寰宇控制的媒体只轻描淡写说是‘矿坑结构不稳导致的事故’。”
寰宇集团!又是寰宇集团!
陆离的指节瞬间攥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怀表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仿佛烙铁般灼烫着他的皮肤。沈天南那张在财经杂志上总是带着儒雅笑容的脸,与爷爷年轻照片中爽朗开怀的笑容在他脑中激烈冲撞、撕裂。
“我去。”陆离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管,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为了活命,更为了撕开爷爷失踪背后那团与寰宇纠缠不清的血色迷雾!
“矿坑?”一直冷眼旁观的苏晴抱着手臂,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眉宇间凝结着职业性的冰霜和毫不掩饰的质疑,“特案组卷宗白纸黑字写着:废弃矿坑深层结构失稳塌方,伴生有毒气体意外泄漏。证据链完整,报告清晰。你要去做第四个官方认定的‘意外遇难者’?”她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要将陆离剖开看个通透。
“我必须去。”陆离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那眼神深处燃烧的,是濒死野兽般的求生欲和一种更深沉、更执拗的东西。
病房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苏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陆离苍白却坚定的脸上反复扫视,似乎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和谎言。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行。”苏晴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最终嗤笑一声,“想死?门在那边,尽管去。陈伯,芊洛,你们要陪着他发疯,是你们的自由。”她猛地抓起台面上的证物袋,带着一股风拍在陆离的床头,“东西做完最后记录会还你。至于你——”她抬起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陆离,指尖几乎戳到他的鼻尖,“伤好了,立刻、马上,给我滚出特案组的地盘!别在这里给我惹麻烦!”话音未落,她已利落转身,黑色作战服的衣角在门口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陆离敏锐地捕捉到她颈后衣领下露出的肌肤上,一缕妖异的、如同熔岩般的红芒倏忽闪过,随即隐没。
业火仍在灼烧着她,而且似乎更不稳定了。陆离心下了然,那青灰色的烟雾和她自身的愤怒,如同火上浇油。
病房里只剩下三人。陈伯无声地叹了口气,从那个光润的藤木药箱中取出一只青玉雕琢的浅口小碗和一套古朴的、泛着温润木色光泽的长短木针。“玄水鉴的反噬之力已侵入你的肺腑经络,如同附骨之疽。老朽先以乙木针法为你疏导淤塞,导引滞气,暂时稳住伤势。至于能否撑到寻回灵砂…”他深深看了陆离一眼,眼神复杂,“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芊洛乖巧地趴在床头,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触着清心草微微摇曳的翠绿叶片。她忽闪着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陆离,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大哥哥,你身上的‘水’…感觉好悲伤啊,像…像快要干涸见底的小池塘…你为什么这么难过呀?”
女孩天真无邪的诘问,像一把生锈却异常锋利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陆离心口那扇早已锈死、尘封多年的锁孔。天煞孤星,克亲克己,至亲尽丧,孑然一身…这蚀骨的悲凉,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又该如何向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诉说?他嘴角艰难地扯动,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最终却只形成一个比哭泣更难看、更苦涩的弧度。
就在这短暂的、弥漫着药草清苦气息的宁静时刻,病房外走廊天花板的通风栅格阴影深处,一只米粒大小、外壳泛着冰冷金属幽光的机械蜘蛛,复眼中微弱的红光极其规律地闪烁了一下。它腹部的微型高敏传感器,正无声而贪婪地捕捉着房内的一切:陈伯施针时指尖精准而玄奥的轨迹,陆离脸上那抹苦涩到极致的微表情,芊洛清越嗓音的声纹波动,以及证物袋中那布满死亡裂纹的龟甲每一道纹路的清晰影像…所有数据被瞬间压缩、加密,化作无形的脉冲信号,顺着建筑内部四通八达的电缆网络,悄无声息地流向城市最深处某个巨大而贪婪的节点。
寰宇集团的蛛网,早已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每一个角落。寻找纯净土行灵砂的道路,从第一步开始,便已步步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