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biquw.cc

天宝十四载,深秋。

长安城的秋意,似乎比往年更浓重、更萧瑟。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朱雀大街,却被车轮马蹄碾碎成泥,带着一种腐朽的甜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灼,连平康坊的丝竹声都仿佛失去了往日的轻快,透着一丝强颜欢笑的疲惫。

岐王府邸,表面依旧是那副醉生梦死的景象。昨夜“方士”炼丹又“炸炉”了,据说动静颇大,惊飞了半条街的雀鸟。今日岐王殿下便“病”得更重了,传令闭门谢客,连日常的歌舞宴饮都停了。府中下人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惊扰了“病中”的主人。

然而,在王府最深处的密室,气氛却凝重得如同即将冻结的寒冰。

李珍端坐主位,脸上没有丝毫病容,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沉静。他面前的长案上,静静躺着三样东西:

1.**一枚染血的蜡丸:**外壳已经捏碎,露出里面被血渍浸染大半的薄绢。绢上用炭笔潦草地写着:“十一月初九,范阳举兵!兵分三路,伪称奉密旨讨国忠!前锋史思明,兵锋直指陈留!急!‘鹞子’绝笔。”

2.**一块带着烧灼痕迹的铜牌:**正是当初交给赵石头联络朔方军的信物。

3.**一张揉皱后又展平的纸条:**来自长安城内某个不起眼的驿卒(王府秘密发展的眼线),上面只有一句话:“范阳方向,官驿公文断绝三日,信使无一生还。”

陈武、赵福、张翰、鲁大,王府的核心班底肃立两旁,个个脸色铁青,呼吸粗重。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如同战鼓的闷响。

“‘鹞子’……死了。”陈武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他拼死送出这最后的消息,自己……怕是没能逃出来。”那血染的薄绢,无声地诉说着传递情报的惨烈代价。

“朔方军那边呢?”李珍的声音异常平稳,但熟悉他的赵福能听出那平静下汹涌的暗流。

“赵石头用信物紧急联络了郭曜将军,”赵福语速极快,“郭将军证实,他们设在范阳外围的斥候哨点,自三日前起,全部失去联系!最后一次传回的消息,是看到大量胡骑集结南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郭帅已紧急整军备战,但……朝廷尚无明令,粮草军械奇缺!”

“驿道断绝,胡骑南下,‘清君侧’……”李珍缓缓重复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历史的车轮,终于以无可阻挡之势,碾碎了所有侥幸和幻想,轰然降临!

安禄山反了!就在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初九!以讨伐杨国忠为名,兵分三路,直扑中原腹地!史思明为先锋,目标陈留,切断漕运命脉!一切都如史书记载,分毫不差!他所有的预警,所有的努力,终究没能改变这既定的开端!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瞬间攫住了李珍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仿佛又回到了初来乍到、面对历史洪流时的恐惧深渊。但这一次,深渊底部不再是绝望的黑暗,而是这些年他亲手埋下的、遍布大唐疆域的点点星火!

“王爷!”张翰的声音带着颤抖,“我们……我们怎么办?”这位算学天才,此刻面对真实的战争阴云,也感到了本能的恐惧。

李珍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取代!他不再是那个只能恐惧的历史旁观者李明,他是嗣岐王李珍!一个为这一刻准备了整整六年的穿越者!

“启动‘惊蛰’计划!最高级别!”李珍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瞬间驱散了室内的压抑和迷茫,“我们没有时间恐惧!每一刻都关乎生死存亡!”

“赵福!”

“老奴在!”

“**秘库清仓!**所有浮财、易于携带的珍宝,立刻装箱!按‘南飞’路线图,启动第一批转移!核心人员名单确认:张翰、鲁大及其核心弟子、医护营骨干、所有掌握百工院核心技术和‘暗线’账目的文书!携带所有灌钢法、神臂弩图纸、火药配方及关键样本、农工改良手册、情报网节点图!今夜子时,秘道出发,目标蜀中‘浣花别业’!由你亲自带队,陈武派最精锐小队护送!路上若有阻拦……格杀勿论!”李珍的命令清晰、冷酷,不容置疑。

“喏!”赵福眼中闪过一丝悲壮,但更多的是决然。他深知,这是王府未来崛起的种子,不容有失!

“陈武!”

“末将在!”

“**南山别苑,进入战时状态!**所有私兵、护卫、家丁,分发武器甲胄!神臂弩有多少能用,立刻装备!灌钢打造的横刀、长矛,全部下发!按‘巷战’、‘阻截’预案进行最后演练!储备的粮食、药材、箭矢,做好随时启运或就地坚守的准备!同时,启动长安城内所有暗桩,严密监控城门、宫门、杨国忠府邸、以及可能叛乱的胡将宅院!一有风吹草动,立刻飞报!”

“喏!”陈武抱拳,杀气腾腾。多年的秘密训练,等的就是这一刻!

“张翰!鲁大!”

“属下在!”两人齐声应道。

“你们……立刻随赵福撤离!”李珍看着这两位技术核心,语气不容商量,“你们的战场在后方!蜀中基地需要你们的技术重建!江南的工坊需要你们去主持!未来岐王军的筋骨,系于你们一身!走!”

“王爷!”鲁大虎目含泪,“让俺留下来!俺能打铁,也能杀人!”

“这是命令!”李珍厉声道,“你们的命,比一百个精锐甲士都值钱!立刻去准备!”

张翰用力拉了一下鲁大的胳膊,对着李珍深深一揖:“王爷保重!属下……定不负所托!”他明白,技术才是长远的力量。

“阿吉!”

“小人在!”机灵的小厮此刻也绷紧了脸。

“准备笔墨,还有……本王那件最正式的亲王常服。”

命令如疾风骤雨般下达,整个岐王府如同沉睡的巨兽骤然惊醒,在“病弱王爷”的假面下,高效而隐秘地运转起来。脚步声、低沉的号令声、金属摩擦声、车轮滚动声……被厚重的墙壁和刻意维持的“病中静养”氛围所掩盖。

密室中只剩下李珍一人。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年轻却已刻上风霜与决绝的脸庞。他缓缓脱下身上那件沾染了“炼丹”痕迹的华服,换上了那套庄重华贵的亲王常服。每一个动作都无比郑重,仿佛在进行一场加冕。

他坐回长案前,阿吉已磨好浓墨,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

李珍提笔,笔锋悬停,墨汁在笔尖凝聚,如同他此刻沉甸甸的心绪。他要在叛乱消息尚未正式传开之前,做最后一次努力!一次明知可能徒劳,却必须去做的努力——向那个沉溺在温柔乡中的帝国最高统治者,发出最后的、最直接的、最血淋淋的预警!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刀,饱蘸浓墨的笔锋,带着千钧之力,重重落在雪白的纸面上,写下第一行触目惊心的字:

**“臣珍泣血顿首:安逆禄山已于范阳举兵反叛!伪称奉旨讨杨国忠,实欲倾覆社稷!其前锋史思明,率精骑数万,已于十一月初九南下,兵锋直指陈留,意在断我漕运!叛军兵分三路……”**

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仿佛用鲜血写成。这不是奏疏,这是警钟!是绝望的呐喊!是穿越者李明,作为嗣岐王李珍,对这个即将崩塌的盛世,所做的最后谏言!

“渔阳鞞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李珍心中默念着这注定要响彻千古的诗句,笔走龙蛇,将“鹞子”用生命换来的情报、朔方军的佐证、驿道断绝的事实,以及他根据历史推演的叛军后续动向,尽数付诸笔端。

墨迹未干,血书已成。他小心地将这封可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书信折叠好,装入一个特制的、防火防水的铜管中,用蜡密封。

“阿吉,”李珍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备车,去……兴庆宫侧门。”他选择了高力士可能经过的一条隐秘路径。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将血书递到玄宗眼前的、最快捷也最危险的通道。

马车驶出岐王府,融入深秋长安萧瑟的街道。车厢内,李珍穿着亲王华服,腰背挺直,眼神透过晃动的车帘,望向远处巍峨的宫城。他知道,这封血书很可能石沉大海,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但他必须去!这不仅是为了尽一个宗室亲王最后的责任,更是为了……无愧于心!

渔阳的鞞鼓,已然敲响。长安的霓裳羽衣,终将被这惊天的战鼓彻底撕碎。而他,嗣岐王李珍,终于走到了历史的岔路口,即将迎来属于他的惊破霓裳时刻。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