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锋眉头紧锁,凉国公这话分明意有所指。
一年前前任指挥使正是因丢失三十支神机弩被问罪,才轮到马嶂接任。
然而马嶂对于凉国公的问话却恍若未闻,他那双鹰隼般的目光突然钉在兵器火印上。
只见他暴起夺过洛惊涛佩刀,寒光一闪,刀尖已抵住被押解过来的宁国府管事咽喉。
刀锋在其苍老的皮肤上压出一道血线。
“说!宣府镇的军械怎会在此?”
管事裤裆漫出腥臊,却咬死不知。
“马大人且慢。”
闻讯的赵鹰匆匆赶来,他已经从亲卫嘴里得知大体情况。
这会儿见宋辞对马嶂发难,连忙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替对方开脱。
毕竟,大家都是殿下的人嘛!
倏忽间,赵鹰落在火药的目光一亮,只见他俯身拈起一撮火药,装作若有所思的模样说道: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去岁兵部确有类似火药调往肃州卫。但半年前有一批火药在押解过程中遗失……此事已上报兵部。”
宋辞冷眼掠过赵鹰,对他的无端攀咬无动于衷,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御赐绣春刀柄鎏金云纹。
陈三见状瞳孔一缩,这是将军在战场时要吞并战利品时的习惯动作!
陈庆之也见到了,他默契地朝第七队甲士一挥手。
那名队正见状,立即带人封住假山前后所有退路。
一阵甲胄碰撞声响,顿令锦衣卫众人面色骤变。
尤其是赵鹰,此刻他的后背沁出冷汗,暗悔多嘴,恨不得给自己两大嘴巴。
从凉国公将李把总枭首来看,此人本就不按常理出牌。
对方凭借宗室身份我行我素,锦衣卫还真拿他没办法。
更遑论侍卫出身的赵鹰,本就是宋周皇室半个家奴出身。
这凉国公,该不会是因为自己的攀咬,继而恼羞成怒,要把他们全部杀人灭口罢……
依照宋辞的强势和兵力,还真有这个可能。
更何况,但凡凉国公把他们斩杀,再谎报他们这些人是被贾珍父子豢养的死士围殴殉国。
说不得,人凉国公还会受到朝廷嘉奖。
毕竟,这么大量的军械都抄出来了,贾珍再养百十名死士,这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赵鹰惶恐不安时。
凉国公发话了。
“马指挥使。”宋辞朝那些木箱努了努嘴,“本公眼拙,你给掌掌眼。仔细辨认这批弩机编号,是否与贵衙去年报失的那批对得上?”
马嶂沉默三息,自知逃不过这一遭,遂抬头直视对方,说道:“凉国公怕是看走了眼,这不过是仿造出来的赝品罢了。”
“既是御赐之物,内务府又怎会用此等劣木?国公爷明鉴,下官猜测,怕是内务府的图纸已然泄漏。”
“纵是弩机有疑,这些甲胄刀剑,却实打实是宣府军械!贾珍私藏边军武备,论罪当诛九族!”
此话一出,赵鹰和谢执中不禁佩服马嶂的急智。
若将这批神机弩定性为赝品,凉国公便再难借题发挥。
毕竟,他总不能拿着几把假弩去弹劾锦衣卫丢失的军械,又奇迹般出现在宁国府。
本来这件案子已经告一段落,若是此时再被有心人搬上朝廷,汉王为了国法,那么马嶂这个指挥使,极有可能会被拿掉。
横竖宁国府的罪证早已确凿,那些私藏的甲胄与宣府军刀,随便拎出一件都够贾珍掉一回脑袋。
既如此,饶是凉国公再如何强势,此刻也寻不出由头继续拿捏马嶂了。
宋辞闻言,眼底闪过一抹讥诮,只见他抬手轻抚弩机,笑眯眯道:“既如此,那本公便代劳处置这批神机弩赝品了。”
话落,马嶂和赵座等人僵立当场。
他们瞬间反应过来,此刻方知凉国公早设好圈套。
他是既要吞下这批神机弩,又要他们全部人亲口替他背书。
用他们的口,去堵汉王和朝堂的嘴,这些是假货!
“……”
……
随着玄甲军将所有神机弩搬运离开,只留下一地军械。
失了先机的马嶂惟有抱拳沉声道:“凉国公,既然抄出军械,按律当将贾府上下全部拿下问审。”
“下官这就命人将贾珍父子押回诏狱,其余贾家人等一并收监入狱。”
宋辞负手而立,目光扫过院中瑟瑟发抖的贾府仆从,沉默数息后缓缓摇头道:“马指挥使此言差矣。”
“贾珍父子私藏军械,自当交由锦衣卫问审。但其余人等尚未查实涉案,若一概打入诏狱,恐有违朝廷仁恕之道。”
马嶂张了张嘴:“可是……”
宋辞抬手止住对方欲言又止的神色,继续道:“本公奉旨查抄,自当遵循国法秉公处置。”
“贾府男丁暂且圈禁荣国府,待抄没完毕,再由汉王定夺。至于女眷……”他顿了顿,看向远处抱作一团的宁国府丫鬟们,“就安置在宁国府偏院,着人严加看管便是。”
马嶂眉头紧锁,握刀的手紧了又松:“可这私藏军械乃谋逆大罪……”
“马指挥使!”宋辞声音陡然转冷,“本公记得,去年兵部丢失军械一案,似乎也是这般处置。当时只拿了主犯,并未牵连全族吧?”
马嶂闻言脸色微变,沉默片刻后,终是拱手道:“下官遵命。”
“唔,这便对了。不过你放心,本公自会将营帐设于那边的皇家别院。”宋辞说着,抬手指了指会芳园正中央的原省亲别院。
“如此一来,有本公的人马替你看守,凉宁荣二府余犯也逃脱不掉。”
马嶂和赵鹰等闻言,遂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见前者转身朝洛惊涛厉喝:“洛镇抚使!即刻将贾珍、贾蓉拿下打进诏狱!其余人等按凉国公吩咐处置!”
“诺!”洛惊涛抱拳接令,而后带着陆临锋等人快速离开。
且说宁安堂,那些锦衣卫如狼似虎地扑向面如死灰的贾珍父子。
贾蓉瘫软在地,被两名力士拖行而过,在雪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痕迹。
待锦衣卫押着人犯离去,陈三命人将贾府和甄家仆从依次带离。
天香楼再无外人后,陈庆之从怀里取出十几张清单。
“嗯?抄家这么快便统计好了?”宋辞眼前一亮。
陈庆之挠了挠头,说道:“禀将军,早上我找宋西借了六位账房先生,我让他们随户部的人一块统计,才会如此快速。”
“在查抄天香楼之前,末将已命三人前往荣国府找韩七报到,料想那边很快会统计完。”
宋辞赞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陈庆之抱拳,肃声道:“将军,宁国府查抄共得宣府镇制式腰刀十二把,边军锁子甲十套,兵部特供火药三箱。这些军械已点验交由锦衣卫接收搬离。”
“此外,天香楼神机弩三十具,现已单独封存,末将准备将它们分给斥侯队十支,将军亲卫队二十支。”
宋辞对于神机弩的分配没有异议,颔首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陈庆之:“官中库房一共抄出现银八万四千两,多盖着户部官银印记。黄金两千三百两,部分铸有内务府标记。”
“地契七十八张,除了神京周边,还包含了辽东和金陵的祭田、庄园和铺面。”
“珍玩器物计有:御赐金丝楠木屏风两架、前朝和宋朝名家字画四十一幅、古董瓷器一百一十件、西洋自鸣钟三座、各色皮货二百余件,含辽东貂裘十领。”
“据户部经历主事和账户先生初步估算,总估值约一百二十万到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