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凉国公无动于衷,贾蓉妻想了想,生怕凉国公误会,连忙婉言解释道:
“还请凉国公不要介怀,妾身、只是想念家中老祖宗了。”
“哦?汝长姐是楚王妃?”宋辞脸上闪过一丝讶色,倒不是因为退却,反倒是惊讶这层关系。
楚王和甄家是姻亲,他是知道的。
让宋辞诧异的是,贾蓉和楚王竟然是襟兄弟的关系。
如此一来,那么也就能解释,这个时空的秦可卿并非宁府长媳了。
宋辞忽的轻笑出声:“楚王妃既然唤我一声叔叔……你这孩子,倒也不必与本公见外。”
闻听此言,贾蓉妻怔了一会,旋即屈膝行了一个晚辈礼:“侄女甄闰……谢叔叔怜惜。”
耳旁听见对方的闺名为闰字,宋辞明显怔了一会儿神。
这个名字不错,白瞎了贾蓉。
“免礼。”宋辞很快回过神来,抬手虚扶道,“既是本公晚辈,自当给予便宜。想必监国知道了,亦会认同本公的做法。”
“左右,好生送宁国府少夫人进入省亲别墅。暂时居住在西北山庄(凸碧山庄)。一应吃食,便由宁国府原有的小厨房供给。”
“再派快马,派本公侄女送信。”
“喏。”
贾蓉妻垂眸,再次向宋辞屈膝道:“闰儿,谢过叔叔体。”
不多时,甄闰在宋辞的亲兵引领下,收拾东西离开天香楼。
她一个甄家陪房和丫鬟都不带,反而是带了几位贾府出身的婆子和丫鬟,以及几个粗使丫鬟进了省亲别墅。
宋辞目送甄闰离去,指节摩挲刀柄。
好一个汉王!
生怕他和楚王走得近,才选择刚回京叙功的自己带兵查抄贾家。
且看你这渔翁,网不网得住两条蛟龙。
楼下的马嶂得知凉国公将甄闰软禁在省亲别墅后,并没有出面阻拦,而是让锦衣卫放她离开。
而他也瞬间想透凉国公的深意。
明为把人请进去,实为扣作人质。
这个凉国公好手段,简直是不粘锅的化身。
以叔叔身份允许甄闰暂居省亲别墅,避免抄家时带来的闺秀名誉败坏。
这算是卖了楚王一个人情。
另一头又强调监国认同甄家亲戚身份,暗示自己按规矩办事,不惧楚王。
让马嶂暗暗称奇的是甄闰的态度。
此女冷静。
不因侍女被打而动怒,显其政治素养。
再提出给长姐楚王妃送信,亮明她的背景,试探宋辞立场。
马嶂作为汉王心腹,自然深知殿下指明宋辞当抄家负责人的沉层原因。
除了有宋烨以京军作为挑拨,更深层的隐意,便是逼迫凉国公与楚王势力正面冲突。
暂且不提甄闰入住省亲别墅的情况。
在天香楼东北假山处,陈三正命人挖掘一处可疑之地。
“铛——”
铁锹猛地撞上硬物,火星在假山阴影里迸溅。
陈三抹了把汗,挥手示意甲士退开。
他本以为这处地方,是贾珍私藏金银财宝之地。
待尘土散尽,十几个桐油密封的檀木箱赫然暴露在暮色中,箱角还缠着防潮的油布。
这分明是军中转运辎重的做法。
“起箱!”
随着箱盖撬开,三十支神机弩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跟着过来的陆临锋瞳孔骤缩。
只见每把弩机转轮处都烙着“景和二十年内务府督造”的朱印。
除了神机弩,旁边那些铠甲和武器,恰巧是半年前京营上报失窃的那批军械,
“陆千户!”突然有锦衣卫惊呼。
更深处的土坑里,数十柄雁翎刀锈成了血痂色。
陆临锋走近土坑旁,用刀尖挑开缠刃的腐布。
宣府镇三个阴刻字虽被蚀得模糊,却仍能辨认。
这正是去年兵部记录里,已熔铸重锻的报废军械!
最骇人的是角落那排瓷坛。
陈三刚掀开坛封,刺鼻的硫磺味就呛得人倒退三步。
坛内火药压实如黑沙,坛底还沉着几颗未开封的霹雳弹。
他喉结滚动,这批火药让他回想起北漠峡谷里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韩七在半年前,用同样的火药,把追兵连人带马炸上半空的场景。
“速去禀报将军……”陈三嗓音发涩,“就说……天香楼底下埋着个军械库。”
另一边,陆临锋瞧见火药后亦是脸色大变,招手一名锦衣卫出去禀告指挥使。
不多时,凉国公带着马嶂、赵鹰等人疾步赶到。
宋辞径直抄起一支神机弩,指腹蹭过弩身上未干的桐油,眉头一皱:“有意思,看这油光,最多才刷半个月。”
赵鹰盯着凉国公手中的弩机,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坏了。
天香楼竟藏着神机弩!
马嶂自出现在天香楼便面无表情,此刻见到这些弩机也不禁色变。
这些神机弩通长二尺三寸,弩芯是百年铁力木,外包冷锻熟铁皮,弩臂可折叠收拢。
握柄缠着辽东雪蟒皮,里面暗藏机关,按压蟒纹鳞片时,弩腹会弹出一寸长的三棱刺,近战可破皮甲。
弩机采用双轨青铜转轮,绞弦是北漠野牛筋混编江南蚕丝,需脚踏铁环借力上弦。
不过宋辞的亲卫都练就反手上弦的绝技,能在策马奔驰时三息完成装填。
谢执中盯着地上排开的三十支神机弩,后背已然渗出冷汗。
他强自镇定地捻着胡须,指节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这批神机弩怎会出现在贾府?
难不成,真是胆大包天的贾珍一手包办的?
站在他身后的北镇抚司洛惊涛更是面如土色,右手已不自觉地按在了绣春刀上。
凉国公莫非已经知道这批弩机的来历?
谢执中余光瞥见洛惊涛的小动作,眼中寒光一闪。
这个蠢货!到现在还在搞小动作,简直是在找死!
思忖间,谢执中故作镇定地拱手道:“凉国公明鉴,这批弩机……”
话未说完,一直把玩手中弩机的凉国公忽然取过一支箭矢,上弦的动作一气呵成,根本无须用到脚力。
下一秒,那柄神机弩直指洛惊寿眉心。
这一变故让在场众人瞬间色变。
洛惊寿握刀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白,冷汗顺着刀柄滴落在地。
马嶂一惊,方要开声制止。
只见凉国公手中的弩机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偏移三寸。
“咔!”
破空声响起,远处梅枝应声而断,绽开的花苞掉在地上碎作齑粉。
“好弩!”
宋辞轻描淡写的赞叹,却让锦衣卫众人后背尽湿。
他们死死盯着那柄神机弩,喉结不住滚动。
先前凉国公对准洛惊涛时,分明动了杀机。
众高层锦衣卫,都出神地望向凉国公手上那柄神机弩。
神机弩因绞弦力道太大,每射击一定数量就得更换牛筋。
兵部严令非神机营力士和锦衣卫不得持此弩,违者以谋逆论。
那弩机转轮内侧,全都錾着“羽林”、“龙禁”等字小篆。
宋辞摩挲着弩身上冷锻铁皮,眼底闪过一丝炽热。
这批精良装备,比边军强弩威力足足高出三成。
可惜造价昂贵,举国之力也不过千余。
“啪!”
宋辞将神机弩抛给身后的陈三,转头对马嶂意味深长道:“马指挥使,本公回京前听说……锦衣卫去年丢了一批神机弩?不多不少,正好三十把。”
马嶂脸色骤变,袖中双手已捏得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