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手!”
“啊——疼!”
“谁他娘的敢挡老……”
总旗刚要回头喝骂,却见身后一众手下早已噤若寒蝉地低垂着头。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手腕竟被凉国公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扣住,顿时吓得连呼吸都凝滞了。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锦衣卫们,此刻全被国公亲兵用雪亮的刀刃抵着脖颈压跪在地。
尤其那个胆敢对丫鬟下手的锦衣卫,此刻正被一名精悍的军汉踩在脚下。
先前在丫鬟身上逞凶的右手已是鲜血淋漓。
那人三根手指齐根而断,正齐刷刷地掉在青砖地上。
宋辞五指缓缓收紧,那总旗登时疼得面色煞白,额角沁出豆大的冷汗。
“本公记得,按律抄家时,女眷没入教坊司需经礼部用印。”他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刀,“今日只见户部主事在场,礼部官员何在?”
说话间,宋辞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在廊下那条奄奄一息的锦鲤上停留片刻,眼底寒意更甚。
“来人,把这些目无法纪的混账统统押下,待抄家事毕再行发落。”
“喏!”
亲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前去,转眼间便将这队京营士卒缴了械。
那京营总旗首当其冲,被两名斥候利落地卸了铠甲。
五名动手的锦衣卫也被按倒在地,绣春刀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宋辞转向那个险些遭辱的丫鬟,见她姿色不俗虽惊魂未定却难掩清丽。
为防再有不测,遂沉声道:“正好本公不认得路。你,带着其他丫鬟随行,替本公引路。”
袭人慌忙福身应是,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陈三。”宋辞唤来亲军队正“传我军令,严禁任何人骚扰女眷,违者……”
他顿了顿,腰间佩刀铿然出鞘半寸:“立斩不赦。”
“得令!”
随着少年国公清脆的嗓音传遍庭院,袭人攥紧的衣角终于稍稍松开。
她身后那些瑟缩泣不成声的丫鬟们,也渐渐止住了颤抖哭泣。
且说荣禧堂的西边。
各个院门路口、穿堂、角门尽是持刀军士。
他们身上的玄甲映着雪光,刺得让人眼前发黑。
李纨搀着贾兰东躲西藏,双手微微发颤,指尖几乎要掐进儿子的棉袄里。
她的两名贴身丫鬟提着大小包袱跟在身后。
素日里最重仪态的美妇,此刻却连裙裾扫过泥泞也浑然不觉。
“娘亲……”贾兰忽然轻轻抽气,“您踩着孩儿的脚了。”
李纨猛地顿住,这才惊觉自己步履凌乱,竟将孩子绣着青竹的棉鞋踩脱了半边。
“啊!兰儿,娘亲一时着急了,告诉娘亲,你疼不疼?”
“娘,不疼。”
李纨慌忙蹲下身要替儿子穿鞋。
恰在此时,她瞧见青石缝里渗着暗红,昨日那株被她亲手修剪的芍药,早被军靴踏成了花泥。
“怎会……”她喉头滚动,忽然想起昨夜塞进恭桶夹层的那匣首饰。
那是用亡夫遗物熔了重打的,若被翻出来,教兰儿往后如何在族学立足?
得尽快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藏好。
这时,贾兰突然挣开娘亲的手,小声道:“娘亲的手好冰。”
李纨闻言回过神来,发现儿子腕上已被她抓得浮起几道红痕。
忽见荣禧堂那边奔跑着一队抄家甲士。
李纨惊慌之下,忙忙拉起贾兰的小手,朝抱厦那边跑了过去。
……
抱厦内,檀香未散。
探春正命侍书将诗稿藏入暖阁暗格,忽听外头靴声如雷,甲胄铿然。
她猛地直起身,鬓边金凤钗“当啷”撞在博古架上,青丝倾泻如瀑也顾不得去挽。
“姑娘仔细手!”
侍书慌忙去扶,却见自家姑娘十指死死扣着紫檀多宝格。
而姑娘袖中那册临了一半的《宋淳化祖帖》滑落在地,恰翻在一帆风雨路三千那页,墨迹犹新。
“三姐姐……”
惜春带着哭腔的呼唤从隔壁厢房传来。
探春深吸一口气,一面出门去找惜春,一面将字帖塞回袖中,指尖刚好触到藏在袖袍的冰凉剪刀,这是昨夜就备下的。
若真要沦落教坊司,她宁可以血溅白绫。
才刚踏入惜春厢房,探春便再忍不住泪如雨下。
惜春跪坐如泥塑,手中那串珊瑚佛珠被她猛地扯裂。
朱红珠子滚了满地,她却恍若未觉,只盯着其中一颗怔怔出神。
就在这时,外头丫鬟们的哭喊声骤然炸响。
惜春回过神突然抱起所有画册,径直往烛火上凑。
“四妹妹不可。”
“姑娘不可!”
入画扑上来抢夺,却见素日恬静的四姑娘眼里泛着异样的光:“横竖都是要烧的……三姐姐不必劝我。”
“昨儿个还听林姐姐说,抄家的是姐姐的旧识,可如今换了一个人主持抄家,咱们还能有活路?”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黛玉厢房里的惊呼声。
惜春手一抖,画卷“哗啦”掉在地下。她和探春赶紧往黛玉那边跑去。
才刚进门,就见黛玉斜倚门框,正出神地盯着院中雪花。
“姑娘虽近日咳疾见好,到底禁不住这朔风侵骨。”
紫鹃捧着暖炉过来,话音未落,黛玉袖中帕子已沾了三分雪意。
她不由想起两年前初入京时,那个策马塞外为她寻药的少年将军。
若非牧之哥哥千里送来的灵药,这副病骨怕早随了落花去。
如今咳血之症虽愈,心头那点愁绪却似这漫天飞雪,终究未能扫尽。
“姑娘!”雪雁慌慌张张闯进来,“外头换了抄家的人,咱们是亮老爷的信物,还是……”
黛玉沉思半晌,决绝道:“不必。我要陪着外祖母。“
雪雁跺了跺脚,转身又去收拾那些珍本。
紫鹃正待再劝,忽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传来。
众人抬起螓首,远处尘雪飘扬,分明是库房大门被抄家的人撞破了。
恰在此时,珠帘猛地一掀,李纨抱着贾兰跌进门来。
她发髻散乱,却将孩子护得严实:“姑娘们,快躲起来!有兵往这边……”
话未说完,小贾兰已挣开母亲的手,挺直腰板挡在众人面前。
七岁的孩童,眉目间竟有几分大人的坚毅:“娘亲别怕,姑姑们别怕,兰儿会保护你们。”
“傻孩子……”李纨鼻尖一酸,泪珠滚落腮边,蹲下身将兰哥儿紧紧搂在怀中。
三春与黛玉闻言俱是心头一暖,不约而同上前,轻抚着孩童的发顶。
那细软的发丝间,还沾着方才慌乱中落下的梅花瓣。
“姑娘,奴婢这就把细软沉进池塘!纵是掘地三尺,也叫他们寻不着!”
司棋忽然抓起地上散落的包袱,连带着李纨的也一并揽入怀中。
话音未落,她已挂着满身包裹冲出月洞门,朝不远处的池塘奔去。
望着司棋决绝的背影,黛玉身子微微一晃。
她攥着绣帕望向窗外闪烁的刀光,忽地轻笑:“早知今日,宝姐姐送的那些燕窝……”
话音未落,一队官兵已闯进抱厦。
黛玉慌忙以帕掩面,紫鹃急唤小丫头们取来帷帽,为李纨并诸位姑娘一一系好。
七岁的贾兰果然如他所言,小小的身影挺得笔直,牢牢挡在母亲与姑姑们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