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正门一声巨响,沉寂的忠义亲王府门闩断折,门环震落,红漆飞溅。
一骑汗血宝马蹄踏青石,带着漫天尘雪而来。
来者正是凉国公宋辞。
他未着朝服,却穿上了鱼鳞玄甲,玄黑披风如猎猎战旗。
战马自门外而入,甲片铮然,背后无亲兵相随,独行如电。
但在王府大门外面,一队队甲胄森严,面覆罩甲的玄甲铁骑,正冷幽幽地注视着王府。
铜鹤灯台下,几名门子方自惊坐起身。
众人尚未来得及通传,便被院中惊讯踏雪而出的王府护卫,横刀拦下。
偌大的仪门广场亮起火把和防风宫灯。
不多时,着亲王服饰的宋烨疾步出现在广场前,当他看清来人面相后,登时立于雪中。
他看了一眼被马蹄踏开的王府大门,面上不见怒色。
“十年不见,弟弟竟长得比本王还高了……当年送你出海时,你才到为兄腰间呢。”
宋辞下马,有亲军过来牵走战马,他缓步踏入王府,抱拳行礼:“臣,凉国公宋辞,拜见忠义王爷。”
他唤的是王爷,而非兄长。
宋烨嘴角一僵,尚未作答,却听得一阵靴子声响。
王府门房管事被侍卫推搡出现,他面如死灰,连连跪地叩首:“王爷恕罪。老奴该死!”
“该死的奴才!”宋烨一甩袖,厉喝道,“竟敢阻我亲弟入府!来人。斩!”
“王爷饶命——!”
那门头跪地哀号,话音未落,寒光已至。
下一秒,血溅白石阶,一名王府护卫满脸鲜血提着门头的首级,道:“凛王爷,此人已枭首。”
宋烨瞥了眼死不暝目的人头,漠然道:“丢出去喂我的大将军。”
“诺。”持卫大步离开。
宋烨再回头时,面带三分惋惜七分笑意。
他快步前出,表情亲昵地向宋辞靠近,伸手想要虚扶弟弟的肩头。
“让弟弟见笑了,都怪大哥没能通知下人,让他们认一认……”
然而他的手才触碰到宋辞肩甲,便被他抬手一甩。
宋辞见对方还想再伸手,猛地一捏,骨节错响间,痛得宋烨暗吸冷气撒手。
“这是做什么!你我兄弟何须如此见外。撒手……疼……”
宋辞“哼”了一声松手,目光落在宋烨袖口的蟒纹上看了一眼。
随后往正殿走去头也不回道:“王爷的手……沾了茶渍。本公,刚好有洁癖。脏。”
宋烨身边的护卫刚想按刀,却被王爷挥手制止。
而下一刻,那名想拔刀护主的侍卫,顿时感觉后脊一凉。
他转身时发现王府门外至少有十支强弩,瞄准了他和王爷的脑袋。
兄弟两人进入王府正殿。
四周壁上悬灯皆已点燃,铜烛台火色惨白,屏风后却不时有影子晃动。
那里藏着宋烨布下的死士,弩机已然扣紧,弩箭淬了鸩毒,这些死士只等王爷摔杯为号。
事实上,宋辞这次回来,着实是逼疯了宋烨。
倘或宋辞强调嫡庶身份,那么他这个庶子,极大可能要把王爵让出来。
是以,今晚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但……
他当然知道今晚的宋辞是在逼他。
逼他失态,逼他拔刀,甚至逼他今夜就做个“弑弟狂徒”。
景和二十六年复爵时的狂喜,让他高兴了三天三夜无心睡眠。
世人以为陛下是因忠心老臣才翻案。
不,只因沈砚和林海查到了实证,此事涉及另外一位亲王通倭。
陛下才不得不降旨翻案。
这会儿屏风后的死士呼吸声几不可闻,鸩毒弩箭早已对准宋辞后心。
可若真杀了宋辞……
汉王势必会立刻以“残害宗室”罪名抄了忠义王府,四王八公更会笑纳这份大礼。
想通这一点,宋烨瞬间清醒过来,随即定下心神落座主位。
宋辞抬眸瞥了一眼庶兄,却只在案侧落座,目光未动。
烛火噼啪一爆,宋烨回过神来,随后拍手击掌。
须臾,有两名宫装侍女款款而入,一人捧茶,一人捧锦盒。
宋烨挥退宫女,余光落在锦盒上面,一边拿手指轻敲案几,斟酌道:“听闻宗正寺恢复父王爵位时,特意嘱咐嫡脉承袭……”
“但话又说回来,可惜当年你下落不明,不久后,宗正寺在海边发现一名少年的尸首,他身上有父王当初佩带的半块玉。”
“很快,此事便被宗正寺判断其为弟弟。为兄,只好勉为其难……继承王爵。”
说话间,宋烨从锦盒里取出一卷宗正寺的承袭文书推至案边,动作极轻。
“弟弟,请茶。”
宋辞却未接茶盏,只抬手摩挲茶杯盏口,轻声开口:
“我在漠北见过一种狼,幼崽被叼出狼窝后,母狼会认新崽。”
顿了顿,他低头一笑,“但若旧崽没死……它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咬断篡位者的喉咙。”
“咔——”
听了后面那句话,宋烨的指尖忽地捏碎一枚核桃。
“好弟弟。”他眼中寒意渐起,“你如今是朝廷新贵,何必学那畜生?”
屏风后,一道细微的弩机声轻响。
宋烨脸色发冷,最终垂眸端茶浅呷。
宋辞仿若未闻,自袖中抽出一卷黄绫,缓缓铺于案前,字迹龙飞凤舞,乃是汉王手谕。
“监国手谕,命本公明日查抄贾府。”
“王爷可知……贾敬之妻,是臣的亲姨母?”
“妙啊!汉王殿下这是要你大义灭亲!”宋烨手拍案几轻笑,随即声音一转,压低至几不可闻,“就像当年……你娘病死前,求我照顾你一样。哥哥生怕你被锦衣卫抓了,方才命人将你送出海逃生。”
宋辞不语,只起身步出正殿,走下阶梯头也不回道:“我娘的遗物,你当年亲手扔进海里……现在,它和我一起回来了。”
风雪袭来,宋辞半边甲胄映得发亮,他眼中杀意森然,如同雪原孤狼。
屏风后,那几柄弩箭……竟无一人敢放。
……
宋辞独自穿过东路院,未走回廊,未登寝宫,只沿着那条东西夹道缓步而行。
脚下青砖长径,步步实响。
他年少时曾在此习礼读书,连砖缝几寸宽都烂熟于心。
可如今重踏故地,却恍如行于陌路。
府邸依旧,却处处森冷,处处陌生。
祠堂内,烛火幽暗,映得满室昏黄。
“吱呀——!”
宋辞推开朱漆大门,冷风裹挟着雪花呼啸而至。
两边的长明灯剧烈摇晃,光影在灵牌上明灭不定。
宋辞驻足,目光扫过供桌,却在看清牌位排列的刹那,瞳孔骤然紧缩。
父亲忠义亲王的牌位,仍居中而立。
可本该在其左侧的生母正妃之位,竟被挤至角落,积灰寸厚。
而右侧,宋烨生母刘氏的鎏金牌位,却簇新发亮,烛油未凝,显然日日有人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