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见平儿打发嬷嬷去请两位老爷后。
贾母转而盯着玉钏儿,喝道:
“王善保家的、金钏儿,眼下恐怕没有大夫敢上门诊治。先把你们家太太扶回院里好生照料。”
王善保家的和金钏儿心头一颤,连忙俯首称是告退,和几个大丫鬟搀着各自的夫人离开。
等邢夫人、王夫人离开没多久,外头便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贾政铁青着脸进来,后头跟着面如死灰的贾赦。
最骇人的是贾珍,他官帽歪斜,朝服上沾着泥点子,活像从哪处泥潭里爬出来的。
“老祖宗!完了……全完了……”贾珍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宁国府那边……已经围了锦衣卫……”
贾赦猛地抓住贾琏的胳膊:“快去把库房钥匙拿来!那些御赐的……”
话到一半突然哽住,显然意识到此刻做什么都晚了。
“对对!老祖宗,孙儿这便回去……”贾珍来不及拱手告退,惊慌失措地跑出荣庆堂。
瞅着珍大哥的惊慌模样,还有大老爷这番话,显然是点醒了王熙凤。
蓦然,她隐晦地向平儿使了个眼色,趁荣庆堂此时乱糟糟的,主仆二人快速离开。
“奶奶……”花容失色的平儿搀扶着王熙凤,“这可咋办好啊!”
“慌什么!还不快去把库房的账册拿来!”
王熙凤闻言脸色一沉,立刻喝道。
“除了账册,快叫周瑞家的带几个心腹,把能藏的东西都藏起来!”
……
荣庆堂,贾母把一众下人打发出去。
就连鸳鸯都被她叫去安慰几个小辈去了。
沉默片刻后,忍无可忍的贾赦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道:
“好一个汉王!当初是他亲口允诺,说只要咱们建好省亲别墅,元春便能封妃。”
“如今倒好,别墅已经告竣,他翻脸不认账,反倒成了咱们僭越?”
贾政面色铁青,手指攥紧茶盏:
“大哥慎言!此事……此事本就是咱们贪心不足,才酿成今日之祸!当初汉王只是暗示,并未明旨允准,如今他矢口否认,咱们又能如何?”
贾母闭目捻动佛珠,声音低沉道:
“呵……好一个暗示!当日他派心腹过府传话,说只要园子建得气派,元春的前程自然稳妥,如今倒成了咱们擅作主张。”
“母亲,依我看,汉王这是要卸磨杀驴!王子腾手握京营,他不敢动,索性拿咱们贾家开刀。”贾赦冷笑插了一句。
闻言,贾政想起方才在门外听见的风言风语,颓然坐下道:“可恨!凤丫头放印子钱的事,已被锦衣卫拿住把柄,如今咱们百口莫辩……”
贾母猛地睁眼,佛珠啪地拍在案上:“放印子钱?呵,这满神京的勋贵,谁家没放过?”
“偏咱们贾家倒霉!说到底,汉王这是要逼咱们站队。要么彻底投靠他,要么……就做他立威的垫脚石!”
要说贾家不愿意站队汉王,除了汉王提出的《武备更革疏》和勋贵们的利益有所冲突。
更多的原因,还是十年前废太子一事。
当初就连亲王都被褫夺爵位,更别说他们这些勋贵之家了。
贾赦咬牙切齿,眸光闪过一丝厉色:
“那咱们就反咬一口!把汉王当初的许诺捅出去!横竖都是死,不如拉他下水!”
贾政听得脸色剧变,急声喝止:“大哥!慎言!汉王如今是监国,咱们若敢攀扯,只怕阖府上下,连个体面的死法都没有!”
“行了,都别吵了。”
贾母扶着紫檀木椅的扶手缓缓起身,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此刻格外锐利:
“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当初贪图元春的富贵,将她送进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说到这里,她喉头微哽,“倒害了这孩子。”
“既如此,咱们贾家……认命便是。”
“母亲!”
“母亲!”
贾赦、贾政二人见母亲起身,慌忙离座相扶。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甘。
贾赦更是心如刀绞,想到今后再不能锦衣玉食、呼奴唤婢,额角青筋都暴了起来。
贾母一摆手止住二人,深吸一口气,将腰背挺得笔直。
那满头银丝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这会儿衬得她面容愈发威严。
“天还塌不下来!”她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左右不过是抄家,由他们抄去。”
“只要圣眷犹在,只要汉王不登基。咱们家的爵位就丢不了。”她目光扫过两个儿子,“荣国府的根基,岂是几箱金银就能动摇的?”
……
宁荣街上,锦衣卫的暗哨早已布满,连只猫儿溜过墙头,都有人盯着。
王熙凤命人抬了十几箱金银细软,准备偷藏叔叔家。
可刚走到角门,便见几个陌生面孔的兵丁在街口徘徊,眼神阴冷。
她心头一沉,知道这条路行不通了。
“奶奶,这可怎么办?”平儿急得声音发颤。
王熙凤咬了咬牙,低声道:“全部往省亲别园送,哪里是皇家别墅,凉那些官兵也没胆子敢查到那边去。”
“抬进去后藏在哪里?”
“全部抬去宝玉最喜欢的院子!挖洞藏下去。”
“啊?”平儿满头雾水。
王熙凤解释道:“前几日老爷才带宝玉进去题了名,便是红香绿玉那处。”
小半时辰后,夜幕降临。
王熙凤站在省亲别墅的汉白玉台阶上,夜风吹得她绛紫裙裾猎猎作响。
平儿抱着账本跟在后头,声音发颤:“奶奶,省亲别墅那边……”
“闭嘴!”凤姐突然厉喝。
她死死盯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火把,忽然冷笑起来:“好个三殿下……两年前还夸元春德才兼备,今儿就要抄了贾府……”
“诶……可惜了,元春眼下还只是宫里的女官,并不是皇妃。”
“都怪那个老皇帝,他怎么就不死呢?眼见都两年了,这还能吊着一口气。”
“要不然,监国登基,元春就是皇妃……”
话音未落,墙壁外传来不绝于耳的马蹄声。
王熙凤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她伸手扶着栏杆才没跪倒。
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扯下颈间赤金璎珞圈塞给平儿。
“去!和所有细软一起埋在宝玉最喜欢的那间院子里头!”
……
且说一刻钟前,梨香院里。
薛蟠听说仆从回报后,他气得一脚踹翻酸枝木圆凳。
“完了!完了!”
“早说贾家要完!你们偏不信!”
他扯着嗓子朝外喊:“快套车!把箱笼都……唔!”
“哥哥是要把锦衣卫都招来吗?”
薛宝钗死死捂住他的嘴,她转向泪流满面的薛姨妈:“妈别慌,咱们是皇商,又是客居……”
“客居?”
薛蟠挣开妹妹的手,指着外面瞪圆双眼道:“妹妹,你且听听!外头马蹄声都响成什么样了?”
“那些锦衣卫是什么人?这两年查抄京营将领的还少吗?”
“就连勋贵的女眷,都要被没入教坊司……”
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薛蟠的话头。
“欸妈耶~眼下想跑也跑不了了。”
惊得薛蟠直接窜到屏风后。
薛姨妈花容失色,双腿发抖,差一点吓失禁了。
怎么办?难道她和女儿都要被抓到教坊司吗?
然后每日都要笑脸相迎那些官老爷?
一念至此,薛姨妈就忍不住双腿打起摆子。
这时,薛宝钗收敛神色,镇定地出了厅门。
她来到廊下挥了挥手,示意院里愣神的薛家仆从打开院门。
仆从战战兢兢地开门,看清来人后大松一口气。
原来是周瑞家的,她满头大汗地在门口比划着:“姨太太快收拾细软。太太说……跑得了一个是一个。”
说完,周瑞家的就匆匆提着裙摆扭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