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宋辞想要告辞离宫时。
一阵清脆的环佩声自九曲廊桥传来。
周慎闻声回首,待看清来人是谁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汉王妃陆清微执一柄泥金芍药团扇,正踏着青玉阶徐步而来。
暮色为她的雪色狐裘镀上金边。
眉间那粒朱砂痣艳得惊心,恰似白瓷盏里落了一滴胭脂泪。
身后半步跟着个女官,着孔雀蓝织金马面裙。
女官低眉顺目,颈间一段雪肤却比池上的残雪更加夺目。
宋辞余光一瞥,瞅见那粒朱砂痣后,他大体猜到来者何人。
坊间传闻,汉王妃眉间那粒被钦天监称为荧惑守心的朱砂痣,艳得教人脊背发凉。
待汉王妃进得殿阁后。
周慎立刻躬身上前行礼:“在下见过王妃。”
陆清微眸光微转,见到周慎时,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温声道:“先生怎在此处?”
“回王妃,监国召见楚王,特命在下,在此侍奉回京叙职的昭勇将军。”周慎垂首答道。
陆清微这才注意到殿内还有一人。
甲胄未卸的年轻将领,其眉目冷峻,正单膝跪地行礼。
“这位是……”她略带疑惑地看向周慎。
周慎连忙介绍:“禀王妃,这位是忠义亲王嫡脉,昭勇将军宋辞,刚从北疆凯旋。”
“臣宋辞,拜见王妃。”
一直暗中观察的宋辞,嗅到一缕冷香。
不是宫中常用的龙涎香,倒像江南的白梅混了薄荷,清凌凌压住了满室薰香。
宋辞行礼时,却在抬眸的刹那,撞上汉王妃那双恰到好处的凤眸,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散发着迷人的光芒,美得动人心魄。
汉王妃陆清微对上宋辞的目光时,那双执团扇的素手忽地一颤。
但不过一瞬,她便垂下眼睫,唇角浮起得体的浅笑:“原来你便是王爷嘴里的堂弟宋辞。”
蓦然,她想起十年前事涉忠义亲王的盐铁大案,登时怔在原地。
周慎见状,许是猜到了王妃心中疑惑,遂解释道:
“现袭忠义亲王,曾报宗正寺的王府嫡子,并未曾葬身大海。宋将军福大命大,于景和二十二年回到扬州,翌年经由巡盐御史林海举荐,前往肃州投军……”
“景和二十七年,朝廷恢复忠义王爵一年后,经御史沈砚奏请,宗正寺分别遣人往扬州和肃州追查,最终确认,宋将军便是忠义王的血脉。”
等周慎把宋辞边关经历说完,陆清微这才恍然大悟。
王爷十年前去过扬州见到过宋辞,方才见面后,显然是认下了这位堂弟的身份。
那位颜色极好的女官在听完周先生转述后,美眸泛起一缕异色。
以一千人,困守孤城180天!
最后冲破三万敌军全身而退。
这样的少年将军,堪称国朝第一人。
陆清微的美眸同样泛起异色,笑着对宋辞温言道:“幸得宗室庇佑,堂弟为国朝参军,辛苦了。”
她上前虚扶一把,发髻上面的步摇轻晃,腕间翡翠镯子叮咚作响。
“辞弟,你在北疆替国朝立了大功,王嫂当不起你如此大礼,快快起身。”
“王嫂言重了,臣弟出身宗室,投身边军杀敌报国,乃份内之事。”
宋辞披甲缓慢起身,抱拳道。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在汉王妃虚扶时,他分明瞧见地方衣袖下的一道小疤。
陆清微点点头,她眼波落在堂弟的眉目上,暗暗点头。
随后,她的眸光若无其事地扫过周慎。
后者立刻缩肩垂首,喉结却滚动得厉害。
“周先生,本宫原是想给王爷送些膳食,既他不在,便不打扰了。”
“辞弟若是得了空,需多进宫陪陪你那位王兄。”
宋辞不卑不吭道:“若王兄召见,臣弟自当领命。”
“在下必定转告殿下。”
周慎毕恭毕敬地拱手揖礼,哪还有先前的太监模样。
倒是陆清微似乎对周慎的穿着服饰见怪不怪。
“贾女史,你让人把膳食置好。”
“是,王妃。”那名女官立马招呼一众宫娥,将膳食放在几案上面。
闻听汉王妃的话,宋辞才发现那位漂亮的女官是贾元春。
他的余光不由瞥向那抹孔雀蓝的身影。
元春立在汉王妃身后半步,低垂的脖颈像一截新雪,偏在耳垂处透出些海棠红。
金丝堆绣的宫装领口压着道浅痕,想是常年俯首抄经留下的。
汉王妃的吩咐让那女子略抬了抬螓首,眼波轻转嘱咐其他宫娥。
在那女子颔首时,耳垂的明珠光晕微微摇曳。
宋辞看清了一张不该属于女官的脸蛋。
非是牡丹倾城的浓艳,而是雨过天青的瓷色。
不像王妃用胭脂朱砂勾勒出的明艳。
倒像一尊放在书房角落的白瓷仕女像。
她的皮肤白得像新雪,脸颊透着一层润泽,眉眼淡得像是水墨晕染的远山。
但当她转眼吩咐宫女时,突然就活了。
明明低眉顺眼地站着,眼珠子一转却透出一股灵气,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画眉鸟。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双手。
双手交叠放在腹前时,袖子滑落半寸,露出雪白的腕子。
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但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明显的硬茧。
想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像块小小的琥珀嵌在白玉上。
一时膳食摆完。
陆清微的目光掠过宋辞,又看向元春,柔声道:“贾女史,去给我备一盏茶,本…我要替王爷,多谢辞弟为国朝奋勇报国之举。”
“是。”
贾元春刚转身的时候,旁边已有聪慧的宫娥去端来新茶。
须臾间,贾元春双手捧茶来到宋辞近前,“将军,王妃赐茶。”
宋辞的眼睛眯起,但他不好正面去看王妃的神色,唯有伸手去接。
也不知道是不是伸手时的劲力大了,他的手覆盖在元春光滑的手指上。
元春的身子恍遭雷殛。
她下意识抽手,孰料那盏热茶溢流出来滴落在宋辞的手上。
热茶泼在手背青筋上,宋辞连眉梢都未动。
反倒是元春指尖一颤。
这一幕,因王妃和周慎在谈话,并没有被她们发现。
宋辞稳稳端住茶盏,浅抿一口,而后递还女官。
贾元春脸红耳赤地接过茶盏,递给身旁的抱琴后,接着向宋辞敛裙行礼。
少顷,谈完话的陆清微朝宋辞微微颌首,转身向外面走去。
“贾女史,我们回吧。”
二人转身离去时,周慎的目光却黏在元春的柳腰上,眼底闪过一丝贪婪。
“恭送王妃。”
“恭送王嫂。”
宋辞朝周慎点点头:“周先生,本公也要先一步离宫,留步。”
说罢,他转身时眼底闪过一抹异色,随后从王妃她们背向的方位大步离开。
廊下的宫灯忽明忽暗。
周慎的眼角余光仍盯着那两道袅袅身影。
汉王妃的腰肢似弱不胜衣,踏着青砖款款而去,织金裙裾扫过砖缝里新生的苔花。
那腰身瞧着比礼制规定的尺寸还要细三分。
束腰玉带上的螭纹扣随着步伐轻颤,仿佛真能游出来噬人。
陆清微莲步轻移,好似风中弱柳摇曳生姿,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周慎的心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