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开始了他的苦修。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张48分的数学卷子,一坐就是一下午。
家里的气氛降至冰点。
李秀琴不在他门口转悠了,也不再端着切好的水果进来。
李卫国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晚饭时,两人之间隔着一片沉默的真空地带,连筷子碰撞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李墨并不在乎这些。
他不是在做题。
他是在“拆解”题目。
他把卷子上的每一道错题,都还原到课本的章节里。函数、几何、数列……这些对于一个17岁的学生来说是拦路虎的东西,在他这个拥有37岁灵魂的成年人眼里,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样貌。
他发现,他不是不会,而是忘了。
忘了最基础的公式,忘了最底层的逻辑。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这个时代的教学方式,和他记忆中后来那种“模块化”、“套路化”的解题模式,完全是两码事。
这里的知识点,是零散的。
老师教得也很死板,只讲是什么,不讲为什么。
这对于需要死记硬背的学生来说,简直是灾难。
可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天堂。
因为他能看到知识点之间的脉络,能用更高效的逻辑,把这些零散的珠子,串成一条条清晰的线。
“原来这么简单……”
李墨拿着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坐标系,用一种极为简便的方法,解出了那道让他丢了12分的解析几何大题。
他的方法,书上没有,老师没讲。
但结果,一模一样。
他扔下笔,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在思考之前那个大胆的计划。
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有兴奋,有挣扎,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定。
对,就这么干!
晚饭。
依旧是死一样的沉默。
桌上只有两盘素菜,一盘炒青菜,一盘凉拌黄瓜。
李卫国自顾自地倒着酒,李秀琴低头扒着饭,谁也不说话。
“爸,妈。”
李墨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碎了饭桌上凝固的空气。
李卫国端着酒杯的手顿住了。
李秀琴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
“我有个想法。”李墨放下筷子,腰杆挺得笔直。
“有想法就憋着!”李卫国没好气地顶了一句,把一杯酒灌进喉咙里,“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读书!别给我搞那些幺蛾子!”
“我的想法,和读书有关。”李墨不理会他的火气,语气平静。
他看着父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在咱们店里,办一个‘作业辅导站’。”
“什么玩意儿?”李卫国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喝多了听错了。
李秀琴也懵了,筷子悬在半空,忘了夹菜。
“作业辅导站。”李墨重复道,“就是放学以后,把店门口那块空地利用起来,摆张桌子,让附近那些上初中的,或者小学高年级的孩子过来写作业。我看着他们。”
空气死寂了三秒。
然后,是火山爆发。
“李墨!你是不是疯了!”
第一个发难的是李秀琴。
她猛地把筷子拍在桌上,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你看看你自己的成绩!数学48分!你还好意思去辅导别人?你那是辅导吗?你那是误人子弟!你是想让整条街的街坊邻居都戳着我们家的脊梁骨骂吗?!”
她的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愤怒,更多的是一种羞耻。
儿子成绩差,已经让她在邻里面前抬不起头了。
现在,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竟然还想把这份“差”,明晃晃地摆到大门口去展览!
“咱们家的脸,还要不要了?!”她气得眼圈都红了。
李卫国坐在那儿,没说话。
但他看着李墨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他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闷响。
“你妈说得对。”他的声音,比酒还冲,“你小子,脸皮是真够厚的啊!”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李墨。
“就你?辅导别人?你拿什么辅导?拿你那48分的卷子吗?”
他冷笑一声,语气里全是鄙夷和嘲讽。
“再说,咱们这破店,乱得跟垃圾堆一样,哪有地方给你搞这些?谁家大人放心把孩子交给你?”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眼睛一瞪。
“你还想收钱?啊?你该不会是想收人家钱吧?”
李墨迎着父母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想。”
“我操!”
李卫国直接爆了粗口,气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手指着李墨,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你真是想钱想疯了!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爸!”李秀琴拉住他,“你别骂了,这孩子就是脑子不清醒,让他回屋去……”
“我没疯,妈。我很清醒。”
李墨打断了她的话。
他站了起来,比坐着的李卫国还要高出半个头。
这种身高上的压迫感,让李卫国的火气莫名地滞了一下。
李墨看着他的父亲,说道:“第一,我不是去当老师,我是去带他们写作业。初中的知识,我已经重新看了一遍。我看问题的角度,和他们不一样,比他们看得更透。我教他们的过程,也是我自己复习提高的过程,这叫教学相长。对我自己的学习,有好处。”
李卫国愣住了,教学相长?这小子嘴里怎么一套一套的?
李墨又转向母亲:“第二,地方的问题。就在店门口,放学后五点到七点,店里客人少了,把那张旧饭桌搬出去就行。不影响做生意。”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关键的筹码。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钱的问题。”
他环视了一圈父母,那眼神,不像个儿子,倒像个正在谈判的商人。
“我前期,不收钱!”
“免费!”
这两个字,像两颗炸弹,把李卫国和李秀琴都炸懵了。
“谁家孩子愿意来,就让他来。咱们不收一分钱。”李墨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就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你们看效果。”
“如果那些孩子的家长觉得有用,成绩有进步,咱们再谈钱的事。如果没用,或者有人说我一句不好,我李墨,立刻关门,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老老实实回屋里读书,考不上大学我认了!”
“爸!妈!”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每个字都砸在父母的心坎上。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那几块钱的补课费!我是想向你们证明,读书和挣钱,不是死对头!”
“我是想让你们看看,你们的儿子,到底是不是一个只会投机取巧,不务正业的废物!”
“我更想让你们看看,你们看不上的那些‘歪门邪道’,到底能不能走出一条正道来!”
一连串的排比句,吼得掷地有声。
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李卫国呆呆地站在原地,满腔的怒火,被儿子这番话浇得一点火星都不剩。
废物?
歪门邪道?
这些词,不正是他前两天骂儿子的话吗?
现在,被儿子原封不动地,用一种更激烈的方式,给怼了回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脸,火辣辣地疼。
李秀琴看着自己的儿子。
眼前的李墨,是那么的陌生。
他的脸上,没有少年人的冲动和叛逆,只有一种让她心惊的冷静和偏执。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绝。
良久的沉默。
李卫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回桌边,拿起那杯没喝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灼烧着他的食道,也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把空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
“行!”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
“就一个星期!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来!”
李墨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
成了。
他转过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身后,传来李秀琴不安的询问。
“他爸……这……这能行吗?万一……万一真把人家的孩子教坏了……”
李卫国没有回答。
他只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眼神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