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李卫国就起了。
他没去开店门，而是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脚边已经丢了一地烟头。
李墨拉着一辆破旧的板车出来时，李卫国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瞪了他一眼。
“走啊！还愣着干嘛！不是要去进那什么……玩意儿吗！”
他把“玩意儿”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充满了嫌恶。
“走。”
李墨面无表情地把板车拉到他面前。
去市里批发市场的路，又远又颠簸。
李卫国在前面蹬着三轮车，后背的汗衫湿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憋着火。
“我跟你说，就进五十块钱的！不能再多了！”
“卖完了，我把钱给你，你再给我一百块的本钱。”李墨坐在颠簸的板车上，声音很平。
“嘿！你小子还跟我算上账了？你还没卖呢，就想着下一次了？”李卫国气得猛蹬了两下车子，车链子发出“哐啷哐啷”的抗议声。
“爸，开店做生意，不想着下一次，那就等着关门吧。”
李卫国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只能把火气都撒在脚蹬子上。
批发市场里人声鼎沸，空气中混合着各种廉价香料、汗水和尘土的味道。
李卫国捂着鼻子，满脸都写着抗拒。
“这都什么地方！乱七八糟的！东西能干净吗？”
李墨没理他，径直穿过拥挤的人群，目标明确地走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堆满了各种颜色鲜艳、包装简陋的零食袋子。
一个光着膀子，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的胖老板，正用蒲扇一样的手掌扇着风。
“老板，牛筋面和大刀肉怎么拿货？”李墨开口问道。
胖老板斜了他一眼：“小屁孩，你家大人呢？这玩意儿一拿就是一箱，你吃得完吗？”
李墨指了指身后黑着脸的李卫国。
胖老板这才换上笑脸：“哦，老板要拿货啊！牛筋面一箱一百包，二十块！大刀肉一箱八十包，也是二十块！都是卖五毛的爆款！”
李卫国看着那些红得发亮，油光锃亮的塑料包装，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凑过去，拿起一包，隔着袋子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料味。
“就这破玩意儿？一堆面筋泡在红油里，卖五毛？抢钱啊！”
“爸，你不懂。”李墨从胖老板手里接过两大箱货，直接放上板车，“付钱。”
“我……”李卫国感觉自己的血压又上来了。
在李墨冷静的注视下，他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四十块钱，拍在摊位上。
“还有别的。”
李墨没停步，又拉着他去了另一家，指着货架上一种画着小浣熊的干脆面。
“这个，也来一箱。”
“还要？”李卫国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等把小浣熊干脆面、大大泡泡糖这些东西都搬上板车，李卫国看着那满满一车他眼里的“垃圾食品”，脸黑得像锅底。
“行了，五十块钱的货，进完了。”李墨拍了拍手。
“这些……能好吃？”回去的路上，李卫国终于没忍住，嘟囔了一句。
李墨没说话，从箱子里撕开一包大刀肉，递了过去。
红油顺着包装袋滴下来，散发着霸道的香辣味。
“你干嘛！我不吃这玩意儿！”李卫国一脸嫌弃地躲开。
“尝尝。”李墨坚持道，“自己卖的东西，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味儿，怎么跟客人介绍？”
这话，李卫国反驳不了。
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入口的瞬间，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甜、咸、辣、麻的复杂味道，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爆炸开来。
那口感，劲道！那味道，上头！
“怎么样？”李墨问。
“呸！什么怪味儿！”李卫公嘴硬地吐了一口，但喉结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他把剩下的半包塞回李墨手里，扭过头去，闷头蹬车。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含糊不清地冒出一句。
“但是……还挺上瘾！”
李墨笑了。
回到杂货铺，李秀琴看到那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东西，也是一脸担忧。
“小墨，这……能行吗？”
李墨没回答，直接开始行动。
他把原本堆放着饼干和糖果罐子的那个货架，彻底清空，用抹布擦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像一个指挥官，开始了他的布局。
大刀肉和牛筋面这种油光锃亮，颜色最扎眼的，放在最中间，也是孩子们视线最容易集中的高度。
小浣熊干脆面放在旁边，那只贱兮兮的浣熊，对小男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大大泡泡糖和一些小糖果，则被他拿到了柜台上，放在钱匣子旁边。
李卫国和李秀琴就这么看着他一个人忙活，把那个破旧的货架，愣是摆出了一种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拿的冲动感。
“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李卫国嘴上嘟囔着，眼神却没离开过那个崭新的“零食专区”。
整理完成之后李墨就去上学了。
..........
下午，放学的铃声照例响起。
一群孩子呼啸着冲向冰柜。
“阿姨！我要酷儿！”
“我要冰啤酒！”
然而，当一个眼尖的小胖子买完汽水，准备离开时，他突然定住了脚步。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个全新的货架。
“哇——！”
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大刀肉！是大刀肉！”
这一嗓子，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弹。
所有孩子的目光，瞬间从冰柜转移到了那个五颜六色的货架上。
“我靠！还有牛筋面！”
“小浣熊！是小浣熊干脆面！”
“老板！给我来一包大刀肉！”
“我要两包牛筋面！”
“我要小浣熊！我要集卡！”
刚刚还算有序的场面，瞬间失控。
孩子们疯了一样涌向货架，小小的杂货铺爆发了开业以来最严重的拥堵。
李卫国和李秀琴彻底懵了。
他们看着那些前一秒还被自己嫌弃得要死的“垃圾食品”，在几分钟之内，就被孩子们疯抢一空。
撕包装袋的刺啦声，咀嚼的吧唧声，还有硬币和毛票砸在柜台上的叮当声，汇成了一首狂野的交响曲。
货架，空了。
钱匣子，又满了。
李卫国呆呆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捏着一张油乎乎的五毛钱。
李秀琴拿起一包幸存的牛筋面，翻来覆去地看，小声问身边的丈夫。
“这东西……真这么好卖？”
李卫国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傍晚，人潮散去。
王晴背着那个白色的帆布书包，走进了店里。
她的出现，让喧闹了一天的杂货铺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走到冰柜前，拿了一瓶酷儿果汁。
“还是这么多人。”她把钱递给李墨，声音轻轻的。
当她转身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个被孩子们洗劫一空的货架，上面只零星地剩着几包辣条。
她的眼神在上面停顿了一下。
李墨鼓起勇气，指了指货架：“要不要尝尝新来的辣条？特别受小孩子欢迎。”
王晴怔了一下，随即，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摇了摇头，轻声说：“下次吧。”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店铺。
老街的街坊们，又有了新的谈资。
“听说了吗？老李家现在不光卖冰棍，还卖那种小孩子吃的红条条了！”
“可不是嘛！我家那臭小子，天天闹着要去买！一天零花钱全搭进去了！”
“老李家那儿子，真是个神人！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本事，死店都能让他盘活了！”
李墨听着外面的议论声，默默地把今天赚来的零钱整理好，放进钱匣子。
这只是个开始。
他看着那个空荡荡的货架，心里已经有了新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