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莉的“错题攻坚”计划，效果立竿见影。
李墨的辅导班，从一个杂乱的答疑角，迅速进化成了一个有着初步管理体系的“准教学机构”。
效率的提升，直接反映在了杂货铺的流水上。
孩子们下课后，不再是拿了东西就走，而是会三三两两地聚在门口，一边等家长，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题目。
这无形中，为杂货铺带来了更多的“停留经济”。
“小墨哥哥，我妈让我带瓶醋！”
“我爸要的啤酒！”
“哎呀，我作业本用完了，秀琴阿姨，给我拿个新的！”
李秀琴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灿烂。
“老李，你看见没，这个月还没过完，流水已经比上个月整个月都多了！”她压低了声音，兴奋地对丈夫说。
李卫国靠在柜台边，嘴里叼着烟，看着进进出出、充满活力的孩子们，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儿子。”他嘴上说得平静，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出卖了他心底的骄傲。
这天下午，张小胖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满头大汗。
“墨哥！墨哥！不好了！”他把那张纸“啪”地一下拍在柜台上，“美佳乐那个超市，发疯了！”
李墨刚送走最后一个学生，正准备收拾东西。
他拿起那张宣传单。
铜版纸印刷，色彩鲜艳。
最上面是几个醒目的大字：【美佳乐超市，店铺全新升级！盛大促销，全场八折！】
下面罗列着各种特价商品：鸡蛋、食用油、洗衣粉……价格低得让人咋舌。
李卫国凑过来看了一眼，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了碾。
“切，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他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不屑，“便宜没好货，老街坊们都懂这个道理。”
话是这么说，但李墨注意到，父亲转过身去擦拭货架的时候，动作明显慢了半拍。
接下来的几天，李卫国嘴里的不屑，渐渐变了味。
“今天刘婶过来，就买了一包盐，说是家里酱油还有，我亲眼看见她早上提着美佳乐的红袋子回来的！”
“隔壁王叔，今天让他带桶花生油，他都支支吾吾的，说自己去超市顺路买了。”
晚上关了店，李卫国坐在小马扎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子烦躁的烟味。
“他妈的，这是要断咱们的根啊！”他把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里，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李秀琴在一旁唉声叹气，算盘放在桌上，好几天没动了。
店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墨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他换上了干净的运动鞋，没穿校服，跟父母说了一声“出去走走”，便一个人出了门。
他的目的地很明确。
街口，美佳乐超市。
站在超市自动玻璃门前，李墨停下了脚步。
明亮，宽敞，冷气开得十足。
光洁的瓷砖地面，能照出人影。一排排整齐的银白色货架，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
这和他家那个灯光昏黄、略显拥挤的杂货铺，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之前一直都没进去过，现在走了进去。
一股现代商业文明的气息，扑面而来。
没有街坊邻居热情的招呼，只有广播里循环播放的促销信息，和购物车轮子滑过地面的“咕噜”声。
他推了一辆购物车，像个普通的顾客，在货架间缓缓移动。
但他看的，不是商品，而是价格标签。
【金龙鱼大豆油，5L装，促销价29.9元。】
李墨心里默算了一下，这个价格，比他们家的进货价还要便宜五毛钱。
【海天酱油，500ml，2.5元。】
他们家卖三块。
【红塔山香烟，7元。】
这是唯一一个和他们家价格持平的商品，因为烟草是国家定价。
但他很快就发现，在香烟柜台旁边，摆着一个打火机的促销架子，买一包烟，加五毛钱就能换购一个精美的防风打火机。
这一招，阴险，但有效。
他继续往里走，生鲜区，蔬菜水果水灵灵地躺在冰块上，喷着雾气保鲜。熟食区，烤鸡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子里。
一个穿着围裙的阿姨，热情地招呼着顾客：“帅哥，尝尝我们新出的卤豆干，免费的！”
李墨看到，好几个街坊邻居，都在这里排着队，购物车里装得满满当当。
他们脸上没有了在杂货铺里的那种闲适和亲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物质极大丰富所刺激出的，略带亢奋的表情。
李墨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这不是简单的竞争。
美佳乐超市用雄厚的资本，先进的管理，现代化的供应链，构建起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商业壁垒。
它的优势，是全方位的。
价格，品种，环境，体验。
自家那个小小的杂货铺，在它面前，就像是一艘木制的小渔船，撞上了一艘钢铁铸成的航空母舰。
所谓的“人情味”，在这绝对的商业实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李卫国说的没错，美佳乐，确实是在断他们的根。
李墨在超市里足足转了一个小时，才推着空空如也的购物车走了出来。
回到闷热的老街，看着自家那个熟悉的、甚至有些陈旧的店铺招牌，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小墨，回来了？”李秀琴看到他，赶紧迎了上来，“怎么样？是不是出去散心了？”
李卫国也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
“爸，妈。”
李墨拉了张凳子坐下，表情很平静。
“咱们的店，得变一变了。”
李卫国把手里的抹布往柜台上一放，声音有点冲：“怎么变？咱们也学他搞促销？把酱油卖两块五？那咱们还赚什么？喝西北风去？”
压抑了几天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墨摇了摇头，“我们斗不过他。”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客人都抢走吧！”
“我们不能在他们的战场上打。”李墨看着父亲，一字一句地说道，“拼价格，拼品种，我们必死无疑。我们得开辟一个，他美佳乐永远也进不来的战场。”
李卫国愣住了。
李秀琴也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战场不战场的……小墨，你说清楚点。”
“美佳乐的优势是什么？是‘全’，是‘便宜’。”李墨伸出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大圈，“它想满足所有人所有的需求。”
“而这，恰恰是它最大的弱点。”
“因为它想满足所有人，所以它没办法为任何一个人，提供最极致的服务。”
李墨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李卫国和李秀琴从未见过的光。
那是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美佳乐升级了。从今天起，咱们的杂货铺，也要进行一次升级。”
“升级？”李秀琴不解地问，“怎么升级？”
李墨站起身，走到柜台前，拿起一个干净的本子和一支笔。
“爸，妈，你们想过没有，咱们这个杂货铺，除了卖烟酒糖茶，还能卖什么？”
李秀琴被问住了，她想了半天，茫然地摇了摇头：“杂货铺不卖这些，还能卖啥？”
李墨没有直接回答。
他还需要一次市场调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