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带着急刹车的惯性,停在了杂货铺门口。
“老李!快!一包盐!”楼上张婶的脑袋从窗户里探出来,嗓门洪亮。
“等着!”
李卫国从车上跳下来,动作已经比前几天利索了不少。
他冲进店里,抓起一包盐,又冲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就上了楼。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李秀琴坐在门口择菜,看着丈夫这副模样,嘴都合不拢。
谁能想到,就在一个星期前,这个男人还为了“骑车送货丢人”这事,跟她拍桌子瞪眼。
现在呢?
“李氏跑腿”的头号员工,非他莫属。
他甚至自己动手,用红油漆在自行车前面的铁牌子上,把“李氏杂货,随叫随到”八个字,描得又粗又亮。
街坊们已经习惯了。
“老李!打牌三缺一,帮我去巷子口喊一下老赵!”
“卫国!我这儿煤气罐空了,你帮我打个电话问问换煤气的什么时候来?”
“李叔!我妈让我买瓶醋,我游戏这把打完就死了,你帮我送上来!”
从送油盐酱醋,到代买、传话、甚至解决各种突发状况,李氏杂货铺的业务范围,在一种奇妙的氛围中,无限扩张。
李卫国嘴上永远是那句:“催什么催!烦不烦!”
但他的腿,却一次比一次跑得快。
他收下的那些几毛的跑腿费,攒起来,比他卖其他的利润还要高。
这天放学,李墨刚走到巷子口,就看到自家铺子门口围了几个人。
不是买东西,也不是找他补课。
是住在街尾的周大妈,老来得女,现在一个人照顾着在上学的女儿,拄着拐杖,正颤巍巍地想把一小袋大米扛上楼。
那袋米最多十斤,但对她来说,却重如泰山。
“大妈,我来。”
李墨几步走过去,很自然地从周大妈手里接过了米袋子。
“哎哟,是小墨回来了啊。”周大妈看到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这米,是超市送的,买五十块钱东西就送……我贪便宜,买了一堆,可拿回来才想起来,我这老婆子,哪扛得动哟。”
李墨没多说,单手拎着米,另一只手扶着周大妈的胳膊。
“我扶您上去。”
“哎,好,好孩子。”
李墨扶着老人,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上那栋老旧居民楼吱吱作响的楼梯。
他没有注意到,巷子口,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停下了脚步。
王晴背着书包,就那么安静地站着。
她看着之前那个好像改变了的男同学,熟练地扶着一个老人,把米送上楼。
他的侧脸很平静,没有丝毫不耐烦,动作里有一种超乎年龄的耐心和稳重。
她的视线,落在了杂货铺门口那块小黑板上。
“代买跑腿,随叫随到。”
那行字,歪歪扭扭,却好像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李墨很快就下来了。
周大妈硬是塞给了他两个苹果,他推辞不掉,只好拿着。
他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王晴。
四目相对。
李墨的心跳猛地跳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苹果往身后藏了藏。
“放学了?”他开口,声音有点干。
王晴点了点头,马尾辫轻轻晃动了一下。她走了过来,脚步很轻。
她没有看李墨,而是看向那块小黑板,指了指。
“你现在……还做这个?”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的,像夏日里的冰汽水。
“嗯,帮街坊邻居带点东西。”李墨解释了一句,“他们年纪大了,或者有时候不方便,就顺手帮个忙。我们做的是带着人情味儿的小买卖。”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商业模式”,只能用最朴素的语言去描述。
王晴听完,没有评价。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挺好的。”
她吐出三个字。
“方便了大家。”
说完,她冲李墨颔首示意,便转身,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
她穿着干净的校服背着包,消失在巷子深处。
李墨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两个苹果。
“挺好的,方便了大家。”
这八个字,在他脑子里,来回播放。
一种难以言喻的,被认可的喜悦,从心底里涌了上来。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傻站着干嘛呢!有学生来了!”李秀琴在店里喊了一嗓子。
李墨回过神,快步走进店里。
原本只放了一张桌子的“辅导角”,现在已经挤得满满当当。
张小胖、吴莉,还有另外三个慕名而来的初中生,五颗脑袋凑在一起,吵吵嚷嚷。
“李墨哥哥!这道题怎么做啊!”
“李墨,我妈让我问问,你这儿还能加人吗?我表弟也想来!”
“哎呀你别挤我!我的本子都放不下了!”
李墨看着这乱糟糟的景象,一个头两个大。
“一个一个来,别急!”
他刚坐下,街口那个大嘴巴刘婶又扭着腰进来了。
“哎哟,秀琴,你们家这生意,可是越来越红火了啊!”刘婶的三角眼在屋里扫了一圈,语气酸溜溜的。
“哪里哪里,就是小孩子瞎闹。”李秀琴嘴上谦虚着,但是脸上的得意藏不住。
“还瞎闹呢?”刘婶压低了声音,凑到李秀琴耳边,“我可听说了,美佳乐那个超市经理,昨天专门找人打听你们家呢!”
李秀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打听我们家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刘婶的音量高了八度,带着幸灾乐祸的兴奋,“人家看你们抢了他生意呗!我听说啊,他们超市最近那些送鸡蛋送油的活动,效果不怎么样!好多老街坊,还是习惯在你这儿买东西,图的就是一个方便!”
“那个经理脸都绿了,说你们这是‘不正当竞争’!”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又紧张起来。
李卫国刚送完一趟货回来,听到这话,脸色沉了下去。
“哼,我们怎么就不正当竞争了?我们凭力气吃饭,碍着他什么事了?”
“哎哟,老李,你别跟我横啊。”刘婶摆摆手,“我就是给你们提个醒,小心人家给你们使绊子!那可是大超市,手指头缝里漏点东西,都够咱们喝一壶的!”
说完,她又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新的焦虑。
李墨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
他一边给学生讲题,一边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
一张桌子,两张桌子……
一个更清晰的规划,在他脑中慢慢成型。
美佳乐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
降维打击打不下来,就一定会恼羞成怒。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老街的黄昏,人来人往,充满了嘈杂又温暖的烟火气。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王晴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