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腿。
李墨用笔,在那张皱巴巴的宣传单背面,写下了这两个字。
字迹依旧谈不上好看,但却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
“跑腿?”李卫国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怀疑。
李秀琴也茫然地看着儿子写下的那两个字。
“对,跑腿。就是咱们的‘送货上门’。”
李墨放下笔,看着他那两个被美佳乐超市的宣传单吓破了胆的父母。
“美佳乐是大象,咱们是蚂蚁。跟它硬碰硬,那是找死。”
“他们的送货上门,是开着小货车,送几十上百块钱的大单子。买一桶油,送!买一箱奶,送!可要是谁家炒菜,临时发现没酱油了,谁家包饺子,发现没醋了,他们送吗?”
李墨的声音不响,但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父母的心上。
“他们不会送!为了几块钱的生意,派个人,开个车,油钱都不够!这就是他们的盲区,也是咱们的机会!”
“咱们的跑腿,送的就是这些针头线脑,鸡毛蒜皮!隔壁王叔面馆要一瓶醋,咱们送!楼上孙奶奶要一包盐,咱们送!咱们不光送自己店里的东西,咱们还能帮他们带别的东西!”
这个想法,对于1998年的李卫国和李秀琴来说,太过超前。
“带别的东西?”李秀琴没听懂,“那不是帮别人做生意吗?”
“妈,你想想。”李墨极有耐心地解释,“王叔的面馆,每天是不是都要去菜市场买新鲜的五花肉?他自己去,来回半小时。咱们要是帮他去呢?咱们收他五毛钱跑腿费,他省了时间,咱们赚了钱,这生意做不做?”
“街尾的刘大爷,腿脚不方便,每天要去药店买降压药,排队就要好久。咱们帮他买,一次也收五毛钱,他高不高兴?”
“这些,美佳乐能做吗?他们那些穿着制服的员工,会为了五毛钱,跑去菜市场帮你挑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吗?他们不会!”
“他们做的是生意,咱们做的,是服务,是人情!”
“把整条街的街坊邻居,都变成咱们的‘懒人客户’!让他们习惯有事就喊一声‘小墨’,而不是想着要去逛超市!”
一席话,说得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李秀琴的眼睛,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她想到了那一沓补课费。儿子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好像……真的能变成钱。
“儿子说的对!”她猛地一拍大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愁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亢奋。
“他爸!就这么干!他们超市有钱,有车,了不起啊?咱们有腿,有街坊!怕他个鸟!”
李秀琴是彻底被说服了。她现在看自己的儿子,就像在看一个点石成金的活财神。
李卫国没说话。
他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冰柜。
辣条。
作业辅导站。
这三件他当初一百个看不上的“幺蛾子”,结果都让他这张老脸,火辣辣地疼。
现在,又是这个“跑腿”。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事不靠谱,净是些想当然。可之前一次次的“打脸”,又让他不敢轻易否定。
这种感觉,憋屈,又混杂着一点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期待。
“说得轻巧。”
半晌,李卫国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烟灰抖了一地。
“谁跑?你吗?你不上学了?我跟你妈,两个人守着这个破店,眼睛都看不过来,哪有功夫给你跑腿?”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我在学校里面写完作业回家以后跑。”李墨早就想好了,“还有爸你,也可以跑。”
“我?”李卫国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对,就你。”李墨看着他,无比认真,“咱们店里,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是不是最闲的时候?晚饭前,四点到五点,是不是也没什么人?”
“你就骑上咱们家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车前面挂个小牌子,就写‘李氏杂货,随叫随到’。你不用满世界跑,就在咱们这条街上来回转悠。”
“谁家在楼上喊一嗓子,你就过去了。送瓶酱油,送包烟,前后要得了五分钟吗?”
李卫国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角那辆落满了灰尘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骑着它,穿梭在这条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老街上,给那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居送东西……
那个画面,在他的脑海里,异常清晰。
“这……这不是成了邮递员了吗?”他嘴上还在抗拒,但语气,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强硬。
“爸,凭力气吃饭,有什么丢人的?”李墨反问,“是坐在家里等着被超市挤垮了关门丢人,还是骑着车给街坊邻里送方便,挣辛苦钱丢人?”
一句话,直接戳在了李卫国的肺管子上。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
脸,又一次涨得通红。
“行了!”李秀琴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丈夫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儿子说的都是正经事,你这老脑筋就不能转转弯?我看这事能成!”
“就这么定了!”她一锤定音,“小墨,你弄个牌子,明天就让你爸挂车上!”
李卫国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回柜台后面,拿起抹布,一下一下,用力地擦着柜台,好像要把上面的油渍,连同心里的憋闷,一起擦掉。
算是默许了。
李墨松了口气。
最难的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他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心里却并不轻松。
计划再好,也只是纸上谈兵。
美佳乐超市的攻势,如泰山压顶,不会给他们留下太多喘息的时间。
他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能让“跑腿服务”一炮而红,让所有街坊都看到它的好,离不开它的契机。
他走到窗边,看向窗外。
夜色中,远处“美佳乐超市”四个巨大的霓虹灯招牌,亮得刺眼。
那冰冷的白光,穿过老街错落的屋顶,打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