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七年,春正月廿一。立春已过,寒气砭骨。**
厚厚的积雪开始缓慢消融,露出底下被冻得死硬的灰黑色土地。泥泞和残雪混杂,让营地周围变得污浊不堪。窝棚在融雪的湿气中散发出发霉的腐朽味道。分发的粟米粥一日比一日稀薄,饥饿的绿光重新在人们眼中燃起,比寒冬时更加瘆人。营地中心那股因孙癞子事件而被强行压下的恐慌,如同冰层下复苏的毒草,在无声的饥饿和漫长的等待中,悄然滋长,变得更加阴郁而危险。窃窃私语声在窝棚的阴影里流淌,投向粮仓和沈虾仁窝棚的目光,混杂着恐惧、猜忌和一种被压抑的、濒临爆发的怨毒。
沈虾仁对此视若无睹。他几乎将自己完全封闭在那个狭小、闷热、散发着金属与木屑气息的窝棚里。炉火日夜不息,劣质石炭燃烧的呛人烟气成了他呼吸的一部分。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又在高温下迅速蒸干,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渍。他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颧骨凸出,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火焰。
破麻布上的炭笔草图早已被反复修改得面目全非,又被新的线条覆盖。地上散落着更多的报废木料——断裂的弩臂、崩缺的悬刀、卡死的钩心……每一件失败品都记录着无数次推演、计算、尝试和令人抓狂的误差。指尖布满新旧伤痕,被木刺扎穿,被滚烫的金属烫出水泡,又被磨破,渗出淡黄的组织液,混合着炭灰和铁锈,形成一层肮脏而坚韧的痂。
此刻,他正全神贯注于手中那件接近完成的弩机核心部件——青铜弩机匣(评注:材料来自营地收集的废旧铜钱、铜壶碎片熔铸)。那是一个巴掌大小、形状怪异的青铜疙瘩,表面布满了反复锻打和锉削留下的粗糙痕迹。他左手死死钳住它,右手握着一根磨得极其尖锐的硬木签(充当简易钻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和精准的控制力,抵在弩机匣侧壁一个用炭笔标记的小点上,另一只手则用一块沉重的燧石,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木签的尾部。
“笃…笃…笃…”
极其单调而沉闷的敲击声,如同垂死者的心跳,在闷热的窝棚里顽强地延续着。每一下敲击,都伴随着沈虾仁手臂肌肉的痉挛和额角暴起的青筋。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滚烫的青铜表面,发出“嗤”的轻响,瞬间化作白汽。木签尖端在青铜上艰难地旋转、啃噬,留下一个极其缓慢加深的、边缘毛糙的小孔。这是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工序——扳机悬刀(击发杠杆)的枢轴孔!
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会让整个弩机卡死或失效!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专注中流逝。突然!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木签承受不住反复的敲击和青铜的阻力,从尖端处骤然断裂!
沈虾仁的动作瞬间僵住!断裂的木签尖端,赫然卡在了那即将钻通的小孔里!只差最后几下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绝望和暴戾瞬间冲上头顶!他死死盯着那卡在孔里的半截木签,握着燧石的手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疲惫而剧烈颤抖,指关节捏得惨白,几乎要将那块坚硬的石头生生捏碎!喉头一阵剧烈的腥甜翻涌,他强行咽下,眼前阵阵发黑。
失败!又是失败!距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却被一根该死的木签毁了!
他猛地扬起手,那块沉重的燧石带着他所有的愤怒和绝望,就要狠狠砸向那该死的青铜弩机匣!
就在燧石即将脱手的瞬间,窝棚那破旧的草帘猛地被掀开!石头的小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恐惧,声音都变了调:
“虾仁哥!不好了!官……官道上!好多人!骑马!带刀!朝着咱们这边来了!”
“轰!”
沈虾仁脑中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仿佛被这声惊惶的呼喊猛地斩断!扬起的燧石硬生生停在了半空。滔天的怒火和绝望瞬间被一股更冰冷、更尖锐的危机感取代!如同冰水浇头!
他猛地将燧石和那卡着半截木签的弩机匣往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响动。身体如同被压紧的弹簧般弹起,几步冲到窝棚门口,一把推开石头,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刃,穿透弥漫的湿冷雾气,刺向官道的方向!
**永平七年,春正月廿一。未时,阴霾,寒风刺骨。**
官道在融雪的泥泞中蜿蜒,如同一条污浊的伤疤。此刻,这伤疤上,正蠕动着一支与流民营地死寂破败格格不入的队伍。
二十余骑!清一色的青骢健马,膘肥体壮,喷吐着团团白汽。马上的骑士,个个身形剽悍,穿着统一的、浆洗得笔挺的深青色劲装短打,外罩半旧但厚实的皮甲。腰间挎着清一色的制式环首刀,刀鞘乌黑,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为首一人,约莫四十许,面皮焦黄,留着两撇修剪整齐的鼠须,狭长的眼睛里精光四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贪婪。他骑在一匹格外高大的枣红马上,马鞍旁挂着一柄装饰华丽的马刀,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绸。他身后,紧跟着一个管家模样的干瘦老头,眼神同样锐利如鹰。
更引人注目的是队伍中间,四匹驮马拉着一架巨大的、结构复杂的木器!那东西由粗壮的硬木框架构成,框架中央横亘着一根足有碗口粗、近丈长的巨大木杠!木杠两端缠绕着粗如儿臂的麻绳,绳头连接着巨大的木质绞盘!绞盘上,沉重的木制棘轮结构清晰可见!这赫然是一架需要畜力牵引的攻城槌雏形——撞车!虽然简陋,但在这荒郊野外,出现在一群流民面前,其威慑力不言而喻!
马蹄踏在泥泞的官道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噗噗”声,带着一股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如同乌云压境,沉甸甸地朝着流民营地逼近。骑士们冷漠的目光扫过营地边缘那些低矮破败的窝棚、惊恐瑟缩的流民,以及远处那片被翻耕过、在残雪中露出肥沃黑土的新垦田地,最后都聚焦在营地西侧那几个虽然盖着席子、却依旧散发着若有若无恶臭的“瘟气池”上。不少人脸上露出明显的嫌恶,下意识地勒马离远了些。
“停!”距离营地边缘约百步,那鼠须首领勒住缰绳,右手抬起。身后二十余骑瞬间停驻,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良好的令行禁止,绝非王三麻子那等乌合之众可比。
鼠须首领,张氏坞堡的护院头领张彪,眯着狭长的眼睛,如同打量猎物的毒蛇,扫视着整个营地。他的目光掠过那些面黄肌瘦、眼中充满恐惧的流民,掠过新垦的土地,最后停留在营地中央那个最大的窝棚方向——沈虾仁正缓缓走出,站在棚前空地上,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破旧的麻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显得异常单薄。
张彪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这就是那个据说有点邪门、靠“瘟气”吓退税吏的流民头子?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内力催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整个营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
“听着!此地方圆五十里,皆属洛阳张氏田产!尔等流民,擅垦私占,坏我地脉,罪不可恕!”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片新垦地和远处的粮仓位置,贪婪之色一闪而过,“本管事奉家主之命,特来清缴!念尔等无知,即刻交出所有私垦所得粮秣!并限三日之内,滚出此地!否则……”他阴冷的目光扫过身后那架沉默的撞车,又落在沈虾仁脸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张氏?”赵大和李三挤到沈虾仁身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洛阳张氏!那是真正的地方豪强,势力盘根错节,连官府都要礼让三分!他们家的护院,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杀几个流民跟碾死蚂蚁没什么区别!那架撞车,更是赤裸裸的武力宣示!
营地里的流民们彻底被这阵势吓傻了。王三麻子带来的恐惧是明晃晃的刀子,而眼前这支队伍带来的,是无声无息就能碾碎一切的巨碾!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有人瘫软在地,有人抱着头瑟瑟发抖,连哭泣都发不出声。石头紧紧抓着沈虾仁的衣角,小脸煞白如纸,牙齿咯咯作响。
张彪很满意这效果。他身后的管家模样的老头,干咳一声,尖着嗓子补充道:“尔等头领何在?速速出来回话!莫要自误!”他的目光,精准地钉在了窝棚前那个沉默的瘦削身影上。
寒风卷起地上的泥雪碎屑,打在脸上生疼。营地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马匹不安的喷鼻声和撞车木架在寒风中发出的细微“吱呀”声。
沈虾仁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甚至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有些发青。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却没有任何恐惧和动摇,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寒,深不见底。他迎着张彪那居高临下、如同看蝼蚁般的目光,向前踏出了一步。
“粮,是活命粮。”沈虾仁的声音响起,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音量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风声,清晰地传入张彪等人耳中,带着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地,是无主荒地。张氏田产?可有地契文书,画影图形,标明此界?”
他的语速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刺向对方话语中的逻辑漏洞。
张彪脸上的轻蔑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随时会倒下的流民头子,不仅没被吓住,还敢反问?还提什么地契文书?简直是找死!
“放肆!”张彪身边的管家老头尖声呵斥,指着沈虾仁,“刁民!张氏的地界,还需文书给你这贱民看?家主一句话,便是王法!识相的,立刻跪地求饶,奉上粮食滚蛋!否则,撞车之下,尔等皆为齑粉!”
“撞车?”沈虾仁的目光终于移向那架巨大的木质器械。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研究员般的审视和一丝……冰冷的嘲弄。他抬起手,指向营地西侧那几个散发着恶臭的“瘟气池”,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毛的笃定:
“那东西,撞得开土墙木棚,却撞不散这‘地肺瘟’。诸位贵人金贵之躯,何苦沾染这秽气煞源?此地,不祥。”
“瘟?又是瘟气?”张彪身后的骑士中有人忍不住低声嗤笑,带着浓浓的不屑,“装神弄鬼!吓唬王三麻子那等蠢货的把戏,也敢在张爷面前卖弄?”
张彪狭长的眼睛眯得更紧了,如同毒蛇锁定猎物。他死死盯着沈虾仁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又看看远处那几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土坑。沈虾仁的话,让他想起了王三麻子那帮人狼狈逃回城后添油加醋的传闻。一丝疑虑,如同毒藤的触须,悄然缠上心头。这流民头子,面对刀兵和撞车还能如此镇定,是真有所恃,还是虚张声势?
“不祥?”张彪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试探和浓重的杀机,“我看是你这刁民,心怀叵测,才是最大的不祥!来人!”他猛地一挥手!
身后四名剽悍骑士应声催马而出!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并未直接冲向沈虾仁,而是呈扇形散开,马蹄翻飞,泥雪四溅,目标直指——那几个被沈虾仁称为“瘟气池”的土坑!他们要亲手揭开这装神弄鬼的面纱!
马蹄声如同急促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流民的心上!赵大李三目眦欲裂,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棍棒,却被沈虾仁一个冰冷的手势死死按住。石头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沈虾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扎根在泥泞中的枯树。他看着那四骑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瘟气池”,眼神深处,那冰封的死水下,终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寒芒。
就在那四名骑士即将冲到土坑边缘,马蹄高高扬起,准备践踏下去,用行动彻底粉碎这“瘟神”谎言,为后续的碾压扫清障碍的瞬间——
“动手!”
一声短促、冰冷、如同金铁交击的命令,猛地从沈虾仁口中迸出!
**永平七年,春正月廿一。未时三刻,阴霾,杀气骤起!**
沈虾仁那声“动手!”如同惊雷炸裂在死寂的营地!
命令出口的瞬间,营地边缘几处看似杂乱堆放的枯草垛、低矮土坎后,如同地底钻出的幽灵,猛地站起七八条身影!正是赵大、李三和另外几名眼神最凶狠、手臂最稳的汉子!他们手中,赫然端举着几架模样极其粗糙、却透着森然杀气的——单兵弩!
那弩!弩臂是弯曲坚韧的老桑木,表面布满反复刮削打磨的痕迹;弩身主体是硬木拼接,用皮绳和木楔粗暴地捆绑固定;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弩机匣!粗糙的青铜疙瘩暴露在外,扳机悬刀(击发杠杆)由一根弯曲的硬木棍充当,上面甚至还沾着乌黑的手垢和汗渍!弩弦是几股浸过鱼胶、绞得异常紧实的粗麻绳,绷在弩臂的凹槽里,发出细微的“嗡嗡”声,仿佛凶兽压抑的低吼!
这些弩,简陋得令人发指,甚至有些部件还在轻微晃动,透着一股随时会散架的脆弱感。但此刻,它们被端在那些因饥饿和仇恨而手臂肌肉贲张的流民手中,对准了那四名猝不及防、正欲踏碎“瘟气池”的骑士!
“放!”赵大的嘶吼带着破音的疯狂!
“嘣!嘣!嘣嘣!”
数声沉闷而巨大的弓弦震响,如同死神的咆哮,骤然撕裂空气!比寻常弓矢射出时沉闷得多,带着一种撕裂布帛般的粗暴力量感!
粗大的、用硬木削尖、前端甚至绑着锋利燧石片的弩箭,在巨大麻绳弓弦的推动下,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凄厉的尖啸,瞬间跨越了短短二十几步的距离!
太快了!太近了!那四名骑士正全力催马前冲,注意力完全放在践踏土坑上,根本没想到这群看起来如同待宰羔羊的流民,竟敢反抗!更没想到他们手中竟有弩!这种在军中都属于管制利器的东西!
噗嗤!噗嗤!噗嗤!
利器入肉的闷响和骨骼碎裂的脆响几乎同时响起!伴随着战马凄厉的悲鸣和骑士临死前短促的惨嚎!
一支弩箭狠狠地贯穿了当先一名骑士的大腿!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带飞,如同破麻袋般摔进泥泞!大腿处瞬间爆开一团血雾,深可见骨的创口喷涌出滚烫的鲜血,染红了泥泞的雪地!
另一支弩箭则精准地射中了第二名骑士座下战马的脖颈!那马儿哀鸣一声,前蹄猛地跪倒,巨大的惯性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飞出去,头朝下重重砸在一块凸起的冻土上,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瞬间没了声息!
第三支弩箭擦着第三名骑士的头皮飞过,带起一蓬头发和血沫,深深钉入其身后一名步卒(负责牵引撞车)的胸膛!那步卒连哼都没哼一声,仰面便倒!
第四支弩箭则因为发射者紧张,射偏了,带着尖啸钉在撞车粗大的木框架上,入木近寸,尾羽剧烈颤抖!
电光石火!兔起鹘落!
仅仅一轮极其粗糙、甚至有些慌乱的齐射!张彪派出的四名先锋骑士,一死!一重伤濒死!一马毙!连带着还报销了一个倒霉的步卒!泥泞的雪地上,瞬间绽开数朵刺目而狰狞的血色之花!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战马濒死的哀鸣,瞬间盖过了“瘟气池”的恶臭!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寂!时间仿佛被冻结!
张彪脸上的傲慢、轻蔑和那丝疑虑,瞬间凝固!如同被人用重锤狠狠砸在脸上!他狭长的眼睛骤然瞪圆,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急剧收缩!他身后的骑士们,脸上的冷漠瞬间化为惊愕和茫然,如同泥塑木雕!连那匹高大的枣红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情绪的剧烈波动,不安地刨动着蹄子。
营地里的流民们也惊呆了。他们看着泥地里翻滚哀嚎的骑士、毙命的战马、倒毙的步卒,又看看赵大李三等人手中那还在冒着青烟(麻绳摩擦生热)、如同凶兽獠牙般的粗陋弩机,大脑一片空白。恐惧依旧存在,却被一股更加汹涌的、混杂着震惊、狂喜和一种扭曲快意的洪流瞬间冲垮!原来……原来沈头儿这些日子关在棚子里捣鼓的……是这东西!这东西……真能杀人!杀那些骑高头大马的恶人!
石头猛地睁开了眼睛,小嘴张得能塞进鸡蛋,呆呆地看着泥地里那刺目的猩红和赵大手中那架还在微微颤抖的凶器。
“弩……弩箭?!”张彪身边的管家老头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得尖利扭曲,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他们……他们有弩!反了!反了天了!”他指着沈虾仁,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张彪的脸色由震惊的铁青瞬间转为暴怒的酱紫!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他堂堂张氏坞堡护院头领,带着撞车和二十精骑,竟被一群泥腿子流民用几架破弩打了个措手不及,折损人马!
“杀!给我杀光他们!一个不留!”张彪猛地抽出腰间的华丽马刀,刀锋指向营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容狰狞如鬼!“撞车!给我推上去!碾平这群刁民!”
剩余的十几名骑士如梦初醒,瞬间被激起了凶性!他们怒吼着,纷纷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刀光在阴沉的天空下连成一片冰冷的死亡之网!马蹄践踏着泥泞,发出沉闷的轰响,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营地猛扑而来!目标直指那些持弩的流民和……窝棚前那个依旧如同标枪般站立的瘦削身影!
那架沉重的撞车,也在几名步卒的奋力推动和驮马的牵引下,发出巨大的“嘎吱”声,笨重而势不可挡地碾过泥泞,朝着营地边缘的窝棚群缓缓加速!巨大的撞木前端,对准了沈虾仁所在的那个最大窝棚!他们要碾碎一切反抗的源头!
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流民营地!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在铁骑冲锋和撞车碾压的恐怖威势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沈虾仁依旧站在原地,面对着汹涌而来的铁骑和那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撞车。寒风卷起他破旧的衣摆,猎猎作响。他瘦削的身影在庞大的死亡阴影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孤绝。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伸入了怀中。那里,藏着一件冰冷、坚硬、带着他体温和最后希望的东西——那架卡着半截木签、尚未钻通枢轴孔的青铜弩机匣!
生死,只在瞬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