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户，在洁白的病房里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
陈远靠在床头，感觉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无聊。
门口杵着两个卫兵，站得跟门神似的，上个厕所都得全程行注目礼。
这哪是养伤，这分明是坐牢。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干点正事。
“同志，能帮我找点纸和笔吗？”陈远冲着门口的卫兵喊道。
卫兵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护士就送来了崭新的笔记本和黑色水性笔。
陈远道了声谢，将笔记本摊在腿上，拧开了笔帽。
他首先要写的，是这次演习中，关于“斩首”蓝方司令员的详细行动报告。
他写得很细，从最初的构想到每一步的执行，包括如何利用地形。
如何规避侦察，如何计算时间，全都复盘得一清二楚。
报告的最后，在署名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写上了两个名字。
梁勇安。
林舟行。
他的班长，还有他的连长。
这份功劳，他不想独吞。
写完第一份报告，陈远感觉思绪彻底打开了。
他索性翻开新的一页，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他要写的，是一份全新的作战计划。
一份基于这次演习经验，总结出来的“小股部队渗透与非常规作战”的新方案。
从单兵装备的优化建议，到三人作战小组的火力配置。
从渗透路线的规划，再到信息战与心理战的配合。
他的脑子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
无数的战术构想流淌出来，通过笔尖，变成了纸上一个个严谨而大胆的方块字。
他写得入了神，连病房门被推开都没察觉。
一股浓郁的肉香，霸道地钻进了他的鼻腔，将他从战术的世界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陈远抬起头。
孟欣音俏生生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比昨天那个更大的保温饭盒。
“看什么看！”
孟欣音把饭盒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诺，排骨汤。”
“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可以吃点有营养的了。”
陈远看着她，又看了看那份明显是精心准备的排骨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姑娘，嘴上不饶人，心里其实……
“那个……孟上尉，昨天的事，还有演习里的事，我……”
“行了。”
孟欣音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演习是演习，一码归一码。”
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双臂环抱在胸前，摆出一副审讯的架势。
“我问你，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陈远被她问得一愣。
“什么打算？”
“就是你个人，以后有什么打算？”
孟欣音的眼神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可能服役期满了，就退伍回家吧。”
陈远说的是实话，他没想过要在部队里待一辈子。
他话音刚落，孟欣音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冰冷变得铁青。
“退伍？”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说你要退伍？”
陈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
“对……对啊，怎么了？”
“怎么了？”
孟欣音“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陈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有这么好的军事天赋！”
“你在演习里表现得那么出色，你不想着为国家多做贡献，居然想着退伍？”
“你……你这是在浪费自己的才能！你这是不负责任！”
她越说越激动，白皙的脸颊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陈远彻底懵了。
这……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自己退不退伍，她怎么比自己还激动？
“我……”
“你什么你！”
孟欣音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她一把抢过床头柜上的保温饭盒，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不喝了！”
“像你这种没出息的家伙，不配喝我炖的汤！”
“砰！”
她转身就走，病房的门被她用力摔上，震得墙壁都仿佛抖了一下。
陈远呆呆地坐在床上，手里还捏着那支笔。
他看了一眼门口，又看了一眼自己写了一半的作战计划，最后闻了闻空气中残留的香味。
他哭笑不得。
这都叫什么事啊。
不就是想退个伍吗？
怎么还把汤给端走了？
关键是……他才刚喝了一口，味道还挺不错的。
就在陈远满心凌乱的时候，病房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人，是他的连长，林舟行。
林舟行冲着门外努了努嘴，脸上带着揶揄的笑。
“怎么，把人给气走了？”
陈远一看来人是自家连长，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
“连长，你可算来了！”
林舟行径直走到他床边，眼神往他腿上的笔记本上瞟了一眼。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个消息。”
他顿了顿，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演习导演部，最终的评定结果出来了。”
陈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虽然他成功“斩首”了蓝方司令，还把红军的旗帜插在了蓝方指挥部。
但从整个战局来看，红方几乎是被按在地上摩擦，最后能翻盘，全靠他这个奇兵。
按照演习规则，导演部很可能会判定他们扰乱演习秩序，直接判负。
“我们……输了？”陈远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舟行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忽然笑了。
“平局。”
“什么？”陈远怀疑自己听错了。
“导演部综合评定，双方打成平手。”
林舟行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小子，在蓝军指挥部搞出那么大动静，把他们的指挥系统彻底搞瘫痪了。”
“虽然我们正面战场输得一塌糊涂，但你这个‘斩首’，直接把蓝方的脑袋给砍了。”
“导演部那帮专家吵了好几天，最后才勉强给了个平局的结果。”
陈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平局。
这个结果，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林舟行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欣赏。
“你小子，现在可是咱们红军的第一功臣。”
“师部本来打算给你报个一等功的，后来师长亲自拍板，压下来了。”
陈远一愣。
“为什么？”
“怕你小子尾巴翘到天上去。”林舟行笑骂了一句。
“给你评了个二等功，奖章过两天就送到部队了。”
“另外，梁勇安和谢闯，因为配合你有功，各记三等功一次。”
二等功！
陈远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对于一个义务兵来说，和平年代的二等功，这已经是天大的荣誉了。
“谢谢连长，谢谢部队。”
他的声音里带着由衷的感激。
“谢我干什么。”
林舟行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你应得的。”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陈远腿上的那个笔记本上。
“写什么呢？”
陈远这才想起自己写的两份报告，连忙把笔记本递了过去。
“连长，这是我写的两份东西，你看看。”
“一份是这次狙杀行动的报告，另一份是……我个人的一点不成熟的想法。”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
“我把班长的名字也署上去了，我想着，能不能……给他争取个机会。”
林舟行接过笔记本，眉毛一挑。
他先是翻到了那份行动报告，粗略地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写得很规范，也很详细。
然后，他翻到了后面那份“新作战计划”。
起初，他的表情还很随意，可当他看了几行字之后，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收敛了。
他看得越来越慢，眉头也越皱越紧，时而又舒展开来，流露出思索的神色。
陈远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到底是对是错。
过了许久，林舟行才猛地合上了笔记本。
“陈远。”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这些……全都是你自己写的？”
陈远点了点头。
“是我自己瞎琢磨的。”
林舟行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在了陈边的肩膀上。
“小子……来的时候，师长让我给你带句话。”
林舟行的眼眶，竟然有些微微泛红。
陈远一怔。
“师长说……谢谢你，救了第三师。”
林舟行一字一顿，声音无比郑重。
陈远的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瞬间沸腾了。
这句评价，比任何军功章，都更加沉重，也更加荣耀。
“连长，我……”
陈远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好养伤。”
林舟行把笔记本紧紧地攥在手里，像是拿着什么稀世珍宝。
“你的事，部队会有安排的。”
“什么时候能归队？”陈远急切地问道。
他现在只想立刻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回到战友们的身边。
“等着。”林舟行只丢下这两个字，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
病房的门，再次被关上。
门口那两个卫兵，依旧像雕塑一样站着，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