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赤塔还笼罩在黑暗中。
连城悄悄起床准备去晨练,动作很轻,尽量不吵醒还在呼呼大睡的维克多。
这家伙昨晚喝得不少,现在正发出雷鸣般的鼾声。
走廊里静悄悄的,厚重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连城下楼时,却发现餐厅里已经亮着灯。
“早上好,上尉。”
前台那个女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杯咖啡。她今天穿着深蓝色的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像是已经起床很久了。
“您起得真早。”连城在她对面坐下。
“做我们这行的,睡眠是奢侈品。”女人微笑着,招手让侍者送来另一杯咖啡,”黑咖啡可以吗?我记得您昨晚没加糖。”
连城接过咖啡:”您的记性真好。”
“职业习惯。”她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说起这,我听说您在找地方?”
连城端着咖啡的手微微一顿。昨晚的谈话是在包厢里进行的,理论上应该是绝对保密的。
女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猜忌,轻笑道:“别紧张,上尉。我的耳朵没那么长。只是……”她放下勺子,“维克多少尉昨天晚上在前台问过附近有没有空置的仓库。我的员工都很尽职。”
连城微微一笑:“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您。”
“我们这些外人在赤塔生存的第一法则,”女人端起咖啡,“就是要知道所有人在做什么,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啜了一口咖啡:“所以,需要我帮忙吗?”
“这要看您能提供什么帮助,以及…需要什么回报。”连城谨慎地说。
女人笑了:“聪明,赤塔没有免费的午餐。不过您放心,我的要价向来公道。”
她从手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到连城面前:“这里面是几个地址,都是可以租用的地方。有仓库,有厂房,还有一座废弃的学校。”
连城没有立即打开信封:“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们期待变化。”女人的笑容意味深长,“这座城市已经泡在泥潭里太久了,久到让人感觉无聊。”
“你觉得我就是那个变数?”
“我们希望如此。”她站起身,“至少有一点我可以保证——那些地址都是真的,而且暂时不会有人打扰您。”
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我尤其推荐城北的罐头厂。”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离开了餐厅,留下连城陷入沉思。
窗外,赤塔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
——
吃过早饭,连城叫醒了维克多。
“去哪?”维克多揉着惺忪的睡眼。
“看房子。”
半小时后,他们站在城北一片工业区的边缘驻足,这里曾是苏联时代的骄傲,如今只剩下锈迹斑驳的钢铁骨架。
“就是这儿。”连城对照着地址,指向一座灰扑扑的三层建筑。
厂房的招牌已经掉了一半,勉强能认出“赤塔第三罐头厂”几个字。围墙倒了好几处,院子里长满了枯草。
“看着像鬼屋。”维克多嘟囔道。
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两人走进院子。
地上散落着无数碎玻璃和废铁皮,每走一步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厂房正门的锁已经坏了,轻轻一推就开了。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机油和铁锈的气味。
“我去,这味道。”维克多捂着鼻子。
连城打开手电筒,光束划过空荡荡的车间。屋顶有好几个大洞,阳光斜斜地照进来。
墙角堆着些生锈的机器,看样子是生产线的残骸。
“屋顶漏成这样,冬天不得冻死人?”维克多抬头看着那些窟窿。
“能补。”连城在车间里转了一圈,“墙体结构还在,立柱也结实。”
他用手敲了敲墙壁,声音沉闷扎实:“苏联事情的建筑,不惜工本,质量过硬。”
两人继续往里走。二楼是办公区,虽然家具都搬空了,但房间格局还在。三楼是仓库,空间开阔。
“应该还有个地下室。”连城研究了一下信封里的图纸,说道。
他们在一楼找了一圈,终于在厨房后面发现了通往地下的楼梯。
地下室比想象中大得多,而且意外的干燥。墙上还有些管道和电线,看起来以前是冷库。
“有意思。”连城用手电扫视四周,“独立通风,隔音良好,还有备用电源接口。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
“你想用来做什么?”维克多好奇地问。
“……到时再说。”
他们从地下室出来,绕到厂房后面。
“交通倒是方便。”维克多打量了一圈,“往东两条街就是工人区,往南过了铁路就是贫民区。”
“位置比较隐蔽。”连城补充道,“不在主干道上,干什么事不会引人注意。”
维克多再次回头环视着破败的厂房:“但我说真的,这地方能用?屋顶漏水,窗户全碎了,看着都要塌了,就没有更好的地方吗。”
“花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连城最后看了一眼厂房,“走吧,该去谈价钱了。”
———————————————————
茶馆二楼,包间里已经有人等候。
“两位请坐。”一个瘦削的中年人起身相迎。金丝眼镜,考究的西装,手边搁着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公文包。
“列昂尼德·帕夫洛维奇。”他自我介绍道,“替朱可夫先生打理些生意上的事。”
落座后,帕夫洛维奇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听说上尉对城北的罐头厂有兴趣?”
“是的。”
“好眼光。”他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叠文件,“虽然破了点,但地段还行。前任老板手气不好,把产权输在了牌桌上。现在归朱可夫先生所有。”
他翻到标注价格的那页:“月租,三万帝国币。”
维克多呛了一口茶:“多少?”
“三万。”帕夫洛维奇平静地重复,“包括场地使用权和……必要的保障。您要知道,在赤塔做事,安全是有价格的。”
“工业区一半的厂房都废弃着。”维克多反驳。
“但手续齐全的不多。”帕夫洛维奇微笑,“而且不是每个房东都能保证租客不受骚扰。”
连城放下茶杯:“两千。”
空气凝固了几秒。
“上尉说笑了。”
“我很认真。”连城身体前倾,“两千月租,外加三个条件。”
帕夫洛维奇推了推眼镜:“说来听听。”
“第一,所有修缮费用我们自理。租约期满时,我保证那地方会比现在值钱三倍。”
“有意思,请您继续。”
“第二,我们的业务绝不触碰朱可夫先生的生意。不碰交易,不沾赌博,不抢地盘。我们是帝国军人,做的是光明正大的事。”
“这倒让人放心了。”
“第三,”连城稍作停顿,“作为回报,当朱可夫先生需要某些……官方渠道的便利时,我们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协助。当然,一切都在帝国法律允许的范围内。”
帕夫洛维奇眼中闪过一丝兴趣:“比如说?”
“比如某些货物需要‘加急’通关,比如某些文件需要‘优先’审批。”连城语气平淡,“星界军的制服,在某些地方还是管用的。”
“原来如此。”帕夫洛维奇合上文件,“冒昧问一句,上尉打算用厂房做什么?”
“训练民兵。”连城答得坦然,“响应军部号召,正规编制,完全合法,有正式文件。”
“民兵……”帕夫洛维奇意味深长地重复着这个词。
“有什么不妥?”
“没有。”他摆摆手,“只是想提醒上尉,赤塔的青壮年,很多已经……各有所属。招人的时候,最好先打个招呼。”
“明白。”连城起身,“这正是我希望得到朱可夫先生理解的原因。”
帕夫洛维奇也站起来:“我会转达您的诚意。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有答复。”
离开茶馆后,维克多忍不住道:“虽然对方出价离谱,但你这一刀砍骨折,能行么?”
“朱可夫不缺钱。”连城说,“他要的是我的态度,那比租金重要得多。”
“希望你的判断是对的。”
“会的。”连城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是个聪明人。”
—————————————————————————————————
次日下午。
连城站在罐头厂的大门口,等着马克带人来。租约已经谈妥,帕夫洛维奇效率很高,昨天就把钥匙送来了,还带来了朱可夫的诚意——免了一年的租金。
“有人来了。”维克多提醒道。
马克领着五个人从街角走来。
“上尉。”马克简单打了个招呼。
“进去说吧。”连城推开锈蚀的铁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车间里光线昏暗,几束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照在满地的碎玻璃上。
“这就是你说的‘大有可为’的地方?”瘦高个瓦西里冷笑了一声。
年轻的安东更直接:“上尉,恕我直言,您是打算让我们在这座废墟里……搞什么军工厂?”
“有意见?”连城反问。
“我只是想搞清楚,”安东盯着他,“您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马克说得含糊其辞,现在看来……”
“现在这里就是个破厂房。”连城接过话头,“但三个月后,这里会是赤塔最安全的堡垒。有活干,有钱拿,有酒喝,不用担心哪天被人在背后捅刀子。”
他从内袋掏出一叠帝国币,“啪”地放在一个空弹药箱上:“一人三百,第一个月的。想干的,留下。不想干的,走人。”
五个人面面相觑,这些钱几乎相当于他们过去几年的收入。
“什么意思?”谢尔盖皱眉。
“字面意思。”连城说,“我需要你们的技术把这个台子搭起来。你们有技术,我有钱,简单明了。”
“不是,还没干活就给钱?”米沙有些不敢相信。
“废话少说。”连城用手指敲了敲那叠钞票,“就一句话——跟还是不跟?”
沉默。
谢尔盖突然释然的笑了,他走上前,不紧不慢地数出三百块,举到眼前端详片刻,然后利落地塞进胸前口袋,拍了拍:“既然钱货真价实,那咱们就是一伙的了。”
他这一动,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跟上。
瓦西里嗤笑一声:“什么时候轮到老谢尔盖替我们做决定了?”话虽如此,他还是走过去抓了一把钱,“不过有钱不拿是傻子。”
拿到钱的谢尔盖立刻换了副模样,开始带人在车间里巡视,“墙体没问题,就是屋顶得重新弄。还有电路……彼得,你来看看这个。”
工兵彼得检查了配电箱:”全得换,这些线路起码二十年没动过了。”
“电源在哪?”谢尔盖问。
“地下室。”连城让维克多带路。
“……二楼做训练场,三楼做宿舍。”看了一圈后,谢尔盖已经在脑子里规划起来,“给我一周时间,再找十个人……”
“听说你们在招人?”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尖细的童声。
几个流浪儿缩在门框后面偷看。带头的男孩大概十三四岁,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眼睛特别亮。
修女站在远处,担忧的看着他们
“小屁孩滚开。”瓦西里不耐烦地挥手。
“等等。”连城叫住他们,“你们过来。”
孩子们犹犹豫豫地凑过来,眼睛盯着连城,好像随时准备跑路。
“会干活吗?”
“会!”男孩连忙点头,“什么都能干!”
“叫什么名字?”
“尼古拉。”
“几岁?”
“十五!”
旁边一个小的立刻说:”骗人,你上个月才过十一岁生日……”
尼古拉狠狠瞪了他一眼。
连城笑了:“那就在这干吧,我管你们三顿饭。”
孩子们的眼睛瞬间亮了。
“真的?”
“骗你们干什么。”连城看向谢尔盖,“工地上用得着跑腿的吧?”
“是需要几个机灵的。”谢尔盖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连城对孩子们说,“但是规矩要讲清楚——偷东西的、不听话的,立刻赶走。听明白了?”
“明白!”孩子们齐声回答。
“那就去找点事做,先去烧壶开水。”
孩子们一哄而散,跑进厂房深处。
维克多走到连城身边:“你这是打算办孤儿院?”
“便宜的劳动力。”连城弹了弹身上的灰尘,“这些孩子都有家人,一个孩子在这里吃饱了,消息很快会传回贫民区。”
“然后呢?”
“然后就会有更多人来。”连城看着那些忙碌的小身影,“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亲朋好友。慢慢的,这里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维克多赞许的点点头:“有了家眷就有了软肋。”
“你这家伙,思想够阴暗的。”连城皱起眉头,“你也过去帮忙!”
太阳开始西斜,破败的厂房里响起了各种声音——敲打声、讨论声、孩子们的欢笑声。
“这才像点样子了。”连城满意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