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旅社三楼的包厢里,壁炉的火光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这间屋子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是两个世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西伯利亚的寒风,角落里的暖气让室内温暖如春。
桌上摆着今晚的菜肴:奶油蘑菇汤、香煎鱼排、烤羊腿,还有半瓶勃艮第红酒。算不上多奢华,但在赤塔这种地方,已经非常难得了。
“这羊腿不错。”马克切下一块,“肯定不是合成的。”
“那是自然,”维克多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一天八百帝国币,总不能让咱们啃合成蛋白饼干吧。”
艾莉丝面前的空盘子已经摞了十来个,现在正在专心致志地喝着蘑菇汤。
连城没什么食欲,吃了几口就放下刀叉,拿餐巾擦了擦嘴:“吃得差不多了,说正事吧。”
他往椅背上一靠,目光依次扫过三人:“大家分头跑了几天,现在把情况汇总一下——都看见什么了?”
“那就先让我来抛砖引玉吧。”维克多活动了一下脖子,“这几天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维克多给自己倒了点酒,“我去的是商业区,朱可夫的地盘。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马克和艾莉丝都看向他。
“我可算见识到他是怎么捞钱的了。“维克多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容。
“我命名为‘坐地吸土’,”维克多放下酒杯,“他现在根本不用自己动手收黑钱,那些商人排着队主动送上门来。”
“主动送?”马克不信。
“就在西林茶馆,”维克多点了点桌子,“今天我托人进去看了眼,正赶上他们开什么‘商会例会’。朱可夫坐在那儿跟个土皇帝似的,底下的商人一个个上去汇报。”
“汇报什么?”
“汇报这个月交多少钱呗,”维克多冷笑了一声,“根本没人提‘保护费’这仨字儿,都管那叫‘会员费’。还分级别——什么金卡会员、银卡会员的,交完钱给你开个收据,啪,盖个红戳。”
艾莉丝皱眉:“会员费?”
“说白了就是保护费换了个好听的名字。”维克多端起酒杯晃了晃,“我在茶馆外面抽烟的时候,听几个商人在那儿嘀咕。他们说前阵子有个卖布的,最近生意不好,壮着胆子想少交点。”
“朱可夫怎么做的?”
“朱可夫当时啥都没说,”维克多压低声音,“就拿笔在本子上划拉了一下。那几个商人说起这事儿都直摇头——没两天那家店就遭了殃,一车上好的布料全给毁了,说是进贼,可那贼偏偏不偷不抢,就是把货毁了。他儿子放学回家路上还被几个混混堵着打,腿都瘸了好几天。”
马克皱眉:“真他妈卑鄙。”
“还没完呢,那几个商人还说,店主吓坏了,赶紧借钱去赔罪。朱可夫倒是一副好人样——说什么都是兄弟,这个月就算了,下个月记得交齐就行。”
“这不是挺大度?”
“大度个屁,”维克多嗤了一声,“我看那几个商人说起这事儿,脸色都不太好看。其中有个还小声嘟囔了句——‘再不交全家都要没了’。”
“对了,那个收据我搞到一张,”维克多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卡片。卡片颇为精致,印着正规的抬头:赤塔工商业联合会,下面是收费项目:会员费、管理费、安保费、卫生费……给帝国交多少税都写的明明白白
“还有公章!”马克看着收据,”现在的黑社会这么正规吗?”
“可不是吗,”维克多收起收据,“最绝的是,朱可夫还真办事。交了钱的商铺,他保证没人敢闹事。有个外地来的小贩不懂规矩,在‘会员’店门口摆摊,当天晚上就被扔进了河里。”
“所以商人们是心甘情愿?”艾莉丝问。
“说不上心甘情愿,只是没有办法。”维克多摇摇头,“我跟那个做皮货的喝了几杯,他喝多了跟我发牢骚。”
他学着那人的口气:“兄弟,你说我们容易吗?不交钱给朱可夫,那些混混三天两头来捣乱,生意没法做。交给朱可夫吧,虽然基本没啥赚头,但起码他收了钱管事儿,不会有人来闹。”
“就这么认了?”连城问。
“不认还能怎么着?”维克多叹了口气,“他还跟我算了笔账——朱可夫一个月收他三千,要是不交,光是被小混混敲诈勒索、货被偷被抢的损失都不止这个数。”
他顿了顿:“可这钱总得有地方出吧?羊毛出在羊身上呗。以前五块钱的面包,现在卖五十块;以前二十的布料,现在二百起步。问为啥涨价?商人哪敢说朱可夫,就只能说什么原材料贵了、运费高了。”
“其实都是因为保护费?”
“可不是嘛,”维克多冷笑一声,“朱可夫这一手玩得精——他不用自己去抢老百姓,让商人替他收,老百姓骂也只骂商人黑心。但最后谁最惨?还不是那些买东西的普通人。”
维克多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现在市场上的物价,你们看看。”
他把纸摊在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排排数字。
“一斤猪肉,赤塔一百八十五,伊尔库茨克五十二,首都六十。”维克多指着纸,“面粉更离谱,我们这儿八十一斤,伊尔库茨克才二十五。妈的,连盐都比别处贵一倍!”
马克凑过去看:“这么夸张?”
“我开始也不信,”维克多苦笑,“专门找了几个外地来的商人核实。有个从鄂木斯克来的哥们儿,听说我们这儿的物价直接骂娘——说这价格都快赶上战时了。”
“最要命的是?”维克多指着最后一行,“煤炭,赤塔人的命根子,一吨煤赤塔要卖三百二,而隔壁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才八十。要知道煤矿离这儿更近啊!”
艾莉丝轻声问:“为什么会差这么多?”
“还能为什么?”维克多把纸一拍,“不管从哪来的煤,有多便宜。从煤矿到赤塔,得经过朱可夫的检查站吧?进城要交入城费吧?卖煤的仓库是他的人管着吧?每个环节都得留下买路钱,最后这些钱全摊到煤价上了。老百姓买一吨煤,有一多半进了朱可夫的口袋。”
他停了停,语气更沉重了:“更大的问题是,这么高的物价,赤塔人拿什么买?这边一个普通工人月薪才八百,还得是有活儿干的。街上那些没工作的,一抓一大把。”
“那他们怎么活?”连城问。
维克多露出讥讽的笑容:“借呗,今天我在市场转悠,听见两个老太太在那儿聊天。一个说:刚从互助社出来,这个月的粮钱总算有着落了。另一个叹气:我上个月借的还没还上,利息都快赶上本金了。”
你问跟谁借的,答案显而易见。
“朱可夫开了好几个‘互助社’,”维克多冷笑,“说是帮助困难群众,月息只要两成。借一千,一个月后还一千二。还不上?没关系,可以续借,利滚利。”
“我跟那老太太聊,”他声音低了下去,“为了冬天的煤钱,她去年借了五百,现在已经滚到两千多了。她每个月的退休金刚够还利息,本金一分不动。”
马克狠狠锤了下桌子:“这他妈不是高利贷吗?”
“人家有执照的,”维克多苦笑,“‘赤塔市民互助基金会’,合法经营。你说老百姓能怎么办?不借就得冻死饿死,借了就一辈子还不清。朱可夫这是把人从头吃到脚,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包厢里沉默了片刻,只有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