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丰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周围的盐工们褪去了惊讶的情绪,还未到放工时间却已散去不少人。
余下的多是用眼角的余光在偷偷打量他们这一行。
“快走,快走!”郑度带着李丰一行人,急匆匆地就要从盐田上横穿,回到镇子入口的拴马处。
路过盐田时,周围的盐工都停下了工作,直起腰来凝视着路过的几人。
好不容易转进了镇子里,却远远的看见拴马处空无一物,几名负责看守的郑度手下也不见踪影。
“不好!快躲起来!”郑度显然对镇子很熟,带着李丰等人三两下在复杂的小巷里甩开了后面跟踪的人。
“阿婆,且让我们躲躲!”郑度一行逃到来时路上那个老阿婆家,老阿婆只是抬了抬眼,似乎毫不在意,注意力还全集中在她手里那锅盐上。
屋子此时背光,屋内一片漆黑,在墙根处躲了两三人,大水缸后躲了两三人,阎宇却是躲在了门后。
床上的小娃翻了个身,众人这才注意到那个小娃正在酣睡。
外面脚步声散乱,似乎来了不少人。
“阿婆,你可见到郑太守?”
没有人回话,那个老妪装聋作哑,不理会来人。
“阿婆,那郑太守今天带了个能人来,能用我们的卤水煮出白盐啊!要是让这样的人活着回去,要不了多久我们村的人都要饿死了。”
那老妪还是不回话,问话的人似乎有些气恼,提起手中的镐子敲在老妪的盐锅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阿婆,大白天关着门干嘛?你家孙儿呢?”
“出去玩了!别搅我煮盐!”
问话的人讨了个没趣,正打算离开,屋内却传来了小孩的啼哭声。
兴许是屋外的吵闹声惊醒了屋内酣睡的小娃,那小娃醒后发现了一屋子的陌生人,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屋外一阵死寂。
接着,是农具在地面上拖行的声响,越来越近,骤然停在门口。
“他娘的!”一个粗哑的声音怒吼一声,随即重重一脚踹在门板上!
久被腐蚀的脆弱门板直接裂开,三五个大汉举着锄头、镐子、斧头等农具,就要冲进屋内。
屋内除了李丰和郑嫣,也都纷纷拔出佩剑。
一名持斧头的大汉先冲了过来,阎宇就在门后,侧身一躲,躲过他的劈砍,反手一刺刺中他的腹部。
“你们疯了,胆敢在白日杀朝廷命官!”阎宇守在门口,一夫当关。
外头的人愣了一瞬,随即便有人咆哮:“杀了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过!要他们死无对证!”
喊声未落,第二人已扑上来,挥舞着锄头朝阎宇砸去。
阎宇怒喝一声,侧步让开,长剑横扫,斩断了锄头,剑刃划过那人脖颈,血如泉涌!
这个身手用了得来形容就已经远远不够了,这冷静的反应和狠辣的招式,显然是职业的。
但这却没能震慑屋外愤怒的盐民们。
自古以来,盐税重如山,盐民苦如狗,好不容易靠青盐勉强活得下去。
若这白盐法子流传出去——那就是要断他们的命根子啊!
“别打了!别打了!”李丰大喊道,“你们不就是害怕白盐抢你们生意吗!我告诉你们制取白盐之法!”
场面骤然安静下来,谁也不想听漏了一个字。
“这制取白盐,关键一步是要先用石膏混入卤水,沉淀后只取表层清液,再如常法熬煮即可。”李丰也不隐瞒,就直接了当地说出了白盐的秘密。
毕竟都是造福于民,让老百姓自己造福自己也是一样的。
自己身为穿越者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如先把这个秘密交出去保住小命。
“石膏?什么是石膏?”
“没听说过,是什么东西?”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根本没有机会接受教育,所有的知识和技能就是父辈传给儿子,儿子再传给孙辈。
盐民们就是吃饭、睡觉、煮盐三件事,连出村子的时间都没有,对外界的了解仅能靠一些外面来人的流言蜚语。
“石膏是药铺里的药材。”李丰没有骗人,石膏被列入中药其实由来已久,他带来的两斤石膏也是从中药铺子里买来的。
“药材?拿药材煮盐?”
“不可能吧,那药材多贵啊!”
“这些官老爷们就会骗人,就是不想让我们学会!”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又是一阵群情激愤。
对于一辈子生病都只能自己捱过去的盐民来说,医馆药铺都是贵族才去得起的地方。
李丰只能接着往下解释:“不贵不贵!石膏和铁矿一样在山里可以采到!”
这个时代只是石膏的用途少,因此采集的人不多,但是这种矿物本身并不罕见。
“请问小老爷,哪里可以采到石膏?”
“这……”李丰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他确实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不告诉我们!这些官老爷以后只要控制了石膏,我们岂不是一样没有活路!”
盐民们在乎的当然不是什么能造出白盐的技术,对大汉老百姓能不能吃上更好的盐也不关心,每日挣扎在边缘线上的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生路。
如果行业里出现一门新技术自己掌握不了,那最好就把它毁掉。
你想帮助的人觉得你在害他,这世上的悲剧也大抵莫过如此。
人群像是炸开了一样,这些官老爷真是太坏了,不但不给留活路,还要欺骗百姓。
见阎宇手掣利刃立于门前,不好进入,人群开始从地上捡起石块往里掷击,石块捡完了就从地上抛起烂泥块也要往屋里扔。
一时间众人都被砸得抬不起头来。
李丰忙将郑嫣拉到身后,替她挡住飞石泥块。
外面已经有人拿来了煮盐用的铜锅,不知是要投掷进来,还是准备绑在手臂上,当作盾牌往里冲。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李丰小心翼翼地在这个世界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竟然要折在此处。
若是父亲在这里,必然能更成熟地处理这件事吧。
事已至此,这些盐民想要的是我死,只要我出去其他人就安全了,不能连累其他人。
李丰高喊:“别砸了!别砸了!杀我一个,放过其他人!”
他身后的郑嫣并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暴乱,因此一开始只是抱着头,脸色煞白地蹲在地上。
此时听见李丰这样喊,郑嫣竟一下哭出声来。
“滚出来!”在一片叫骂声中,李丰高举双手,双腿颤抖着,缓缓走出小屋。
盐民们正要上前结果了李丰,只见阎宇从屋里冲了出来,转眼间刺死数人!
在屋内时长剑还有些施展不开,到屋外这阎宇的剑法才真正是出神入化。
但是紧接着迎接二人的就是一排长长的草叉。
眼看二人就要死于草叉之下,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官军来了!”人群呼地作鸟兽散,与其担心明天的生路,今天的活路更加要紧。
来将大喝一声,“吾乃燕人张益德!谁敢在此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