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是我让李公子带我来的。”
看着自己可爱的女儿，郑度像变脸似的，立刻变成一副慈爱的面容。
“阿父，我想看看这里的井盐是怎么做出来的。”
“嫣儿，为父刚察看完，要不下次吧。”
郑嫣缠着郑度不放，“女儿想看嘛……”
郑度拗不过女儿，只得带着众人回头往盐井走，郑嫣走在前面，回头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容。
金石井镇周围的村民多以煮炼青盐为生，所居住的屋舍就建在盐田边。
一排不整齐的屋舍低矮破旧，多用黄土夯筑而成，屋瓦稀疏，风一吹便沙沙作响。
地面积水泥泞，干燥的地方有盐碱渗出地面，结成一层白霜，寸草不生。
李丰随郑度一行踏过一处盐井旁的小巷，巷中一名老妇正在烧灶熬盐，锅中卤水翻腾，热浪逼人。
她家的孩童光着脚丫在盐碱地上奔跑，老妇皮肤粗黑、手脚浮肿，似乎是常年暴晒卤气所致，眼中却毫无怨怼，只管默默翻搅锅铲，咸汗滴进锅中也顾不上擦。
李丰低声问道：“她这样年纪，也还得熬盐吗？”
郑度面无表情地望了那老妇一眼，道：“她丈夫前年井下塌方死了，两个儿子被征入伍，只剩她一人养孙。若不熬盐，家里便断炊了。”
郑度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大片盐井前。
那盐井排列成行，井口砌以青砖石沿，每口井旁都有一座巨大辘轳，用以提取卤水。
数十名井工赤膊上阵，皮肤黝黑，身形精壮，或转动轱辘，或挑运卤水。
整片场面热火朝天，卤气弥漫，远远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咸涩气味。
郑度负手站在一座井台旁介绍道：“金石井一带，地底卤脉丰沛，引绳汲卤，再入盐灶熬晒，则可得所谓井盐。”
见李丰好奇地到处打量，郑度顿了顿，问道：“李公子不在成都参加人才评选，就是为了到这穷乡僻壤看这个？”
李丰并不回应，伸手抄起一小撮锅边已是成品的青盐，颜色发青，在掌心轻轻搓了搓，眉头也随之微皱。
“这盐杂质不少，若用作食盐，既味劣，又有害。”
“你小子懂什么？这可是上好的青盐，以前只有宫里才能吃到的。”郑度一脸不耐烦。
李丰摇摇头，“郑太守，能否给某一桶新鲜出井的卤水，某有一法可制纯白精盐。”
旁边忙碌的盐工原本都自顾自地干活，听见李丰这么一说，都笑开了。
一个工头似的老汉赤膊上身，也不等郑度安排，挑来了两桶卤水。
“小子，俺老汉在这盐田里活了一辈子，吃过江东的灰盐，也吃过发羌的赤盐，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世上有白盐。”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郑嫣却有些期待地望着李丰。
李丰却不以为意，只是淡淡一笑：“世上许多未曾听说之事，不等于不存在。老丈若不嫌弃，不妨让小子试上一试。”
他接过卤水，蹲下身来，招呼阎宇掏出他事先准备好的道具。
两斤石膏，一叠粗麻布和丝绢，一个带有钩子的铜制的细网。
“你这是做什么？”那老盐工疑惑道，“这玩意儿是拿来做盐的？你该不会想拿这石膏熬成盐吧？”
“老丈勿急。”李丰不慌不忙，和阎宇取出石膏碾碎成粉，先倒入卤水中静置。
他一边搅拌一边解释：“石膏能与卤水中的杂质反应沉淀，去其苦涩。”
说话间，混有石膏的卤水开始开始缓缓变浑，细小的絮状物在桶底逐渐沉淀下来。
众人围拢过来，低声议论，原本的不屑与轻视，也多了一分好奇。
李丰屏气凝神，将上层清液小心舀入另一陶钵中。
又用粗麻布与丝绢套在铜网上，层层过滤，耐心细致，不急不躁。
“这倒真像那么回事。”郑度微微点头，虽仍带怀疑之色，却已不再出言讥讽。
李丰处理完毕，将澄清的卤水置于一只简易铜灶之上，慢火熬煮。
“为何不用旺火？”老盐工不解，“咱们平日里用的是干柴猛火，一盏茶就能出盐。”
“猛火出盐快，但成色不好。若欲得纯白精盐，需细火慢熬，使之自然析晶。”李丰解释道。
周围的盐工都汇聚了过来，但谁也没听懂李丰的解释，却谁也没敢再发问。
郑嫣蹲在李丰一旁，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男人专心致志的样子真耐看。
见他被灶火烤出了一头汗，郑嫣默默递上干净的布帕。见他空不出手，便伸手替他拭汗。
郑度见了本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又憋了回去。
一个时辰后，铜锅边缘开始析出晶体，阎宇小心地把颗粒扫了出来。
与方才那锅青灰色的盐相比，此盐晶莹洁白，仿若霜雪初凝，晶粒分明，洁净透亮。
“成了。”李丰取出一小撮盐，摊在掌心，吹去浮灰。
郑度伸手接过，仔细端详，又掰下一点含入口中，眼神陡然一凝。
“竟……真无苦味！”
老盐工也凑过来，小心地尝了一口，随即瞪大了眼：“我的天呐，这……这怎么跟俺几十年吃的盐味道全不一样！又纯、又鲜……真的是盐？真的是从同一口井里熬出来的盐？”
其他盐工也都争先恐后地过来尝盐，个个都被惊呆在原地。
李丰哈哈大笑，成功了。
虽然只是中学化学难度的实验，对一个正经医科大学毕业的中医来说，毫无难度。
但一旦实现，可以彻底改变这个时代的食盐市场。
而且这种经过提纯的精盐，比起有色盐杂质更少，引发身体结石，消化道损伤的概率大大降低。
兴复汉室，从让百姓吃上健康盐开始！
郑度捻着那小撮雪白的盐，细细端详，神情复杂，“李公子，这煮盐的法子你可曾上报州牧？”
李丰摇摇头，“不曾。丰愿出钱自建盐庄，以发扬此制盐之法。某记得只要缴纳盐税，就可以自行制盐，不知对否？”
郑度阴着脸，点了点头。
盐工们四散而去，郑嫣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满眼欣喜，“公子真的做到了！真的是白盐！”
周围的人群三三两两在窃窃私语，听见郑嫣的喊声又是一阵骚动。
气氛突然有些诡异。
“阿父，你为何脸色这么难看？”郑嫣察觉出异样，小声问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需速速离去！”郑度的目光扫了扫周围的人群，压低了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