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孩童的头颅,骨碌碌地滚进银盘。
白虎堂前院,林娘子全身染血,柔弱的身体坠落枯井之中。
“各位看官,赏些压惊钱,咱们这就请五雷复活——”
杜七圣面不改色,将滴血的鬼头刀往腰间一插。
“请五雷?”台下的看客只觉得自己今天看到的幻术杂耍,与往日里的,有所不同。
“各位官人请看,咱这五雷符取自终南山雷劈古木,驱邪镇宅、百病不侵!”
他抖开绣着太极图的黄布包袱,符纸在烛火下泛着朱砂红光。
“一张即可保您家宅安宁,有兴趣的可以买来看看!”
“这玩意儿真有那么邪乎?”
一听可以镇宅保家,台下的看客们,都争先恐后的掏钱。
白虎堂前院。
“咚——”的一声闷响,自枯井下传出,惊飞了檐下寒鸦。
“快、快去叫人!”高衙内对薛霸吼道。
“快把郎中喊来,救人!”
“好……好的!”薛霸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只剩下高衙内一人,丢了魂一样,在口中嘟囔着:
“如此美人,可惜了,可惜了……”
他径直地走到了白虎堂之内,整个人像泄了气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高衙内回想起刚刚林娘子香消玉殒的一幕,渐渐地失了神……
“东方青帝,雷霆听令!”
符纸售罄,杜七圣突然脸色凝重,袍袖横扫空中。
“轰隆——”一声炸雷劈开云层,勾栏瓦舍的梁柱都跟着震颤。
他又连指南、西、北、中四方,每指一处便响起一道闷雷。
“雷神已见我惩罚了孩子,即将回去回复王母。”
晴朗的空中,堪堪五道闷雷过后,杜七圣甩着桃木剑绕场疾走。
“按雷神指令,现在可以救活孩子。”
黑布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杜七圣猛地扯开符咒,将银盘扣在黑布上,口中念念有词: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
铜铃摇得山响,他含了口水猛地喷向黑布,指尖如电结出九字真言印: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黑布轰然炸开,孩童翻身跃起,胸前的八卦兜闪着金光,抱拳朝四方作揖:
“多谢各位伯伯婶婶救命钱!”
“活,活过来了……”
“这真是神仙法术!”
满堂寂静后,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赚大发了,赚大发了!”
杂戏班老板搓着满是铜钱锈的手,望着勾栏外一脸满意的达官贵人,小眼睛都笑成了缝。
“大师!就带你们几只动物进这殿帅府晃悠晃悠,您就把这‘七圣法’绝技传了我们。”
“这买卖简直比抢钱庄还划算!”他扯着鲁智深的直裰说道。
“……”鲁智深摸着络腮胡憨笑,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不过你这藏人分人的技巧,是跟哪儿学的?”
老板踮脚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嘿嘿,不能说。”鲁智深挠着剃得发青的脑袋,后颈的花绣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您这还有什么本事,跟我透个底!”老板眼睛一亮,拽着他往后厨拖。
“我去给您拿刚烤好的烧鸡,再烫两壶十年陈的女儿红!”
“这烧鸡和酒,我确实是喜欢,但……”鲁智深喉头滚动,喉结上下滑动。
“我再给您些银票!”老板摸出雕花银算盘噼啪作响。
“五十两?一百两?只要您肯教我们,要多少钱,您尽管开口!”
鲁智深涨红着脸直摆手,粗粝的手掌差点拍碎老板肩头:
“真的不行。”
倒也不是鲁智深藏私,这台魔术的机关和巧术,都是肖虎带着木匠捣鼓的。
他便是在旁边一直看着,也根本就啥都没记住……
后台的另一边,陆谦命人要来了今日的节目单。
他查到了那名美女射手的节目——“箭破九霄”。
那四个朱砂字旁,赫然印着“东京南营荐”的官印。
“她竟是经略府的人……怕不是想讨好高太尉,所以才派人献艺表现的吧。”
陆谦喉结滚动,指尖抚过墨迹,心道:
“如此说来,也难怪那女子能有如此之快的身法……”
他接着向后面翻着,直至末页,陆谦突然顿住,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端倪。
临时加塞的“西域驯兽”项目下,就只是潦草地写着——“鲁大师携众兽参演”,连个画押都没有……
烛火在羊皮纸上摇晃,陆谦盯着的“西域驯兽”四个大字,逐渐扭曲了起来。
“哐当——”一阵声响。
陆谦猛地转身看去,瞳孔骤缩。
阴影深处,一只猎豹正蹲坐在那里,碧幽幽的瞳孔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像是两盏鬼火,直勾勾地盯着他。
月光穿透兽栏,在猎豹矫健的身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它微微起伏的呼吸,光影也在诡异地晃动。
“这、这怎么可能...”陆谦喉结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猎豹眉眼之间,竟与林冲有七分相似!他的思绪瞬间被拽回数日前的酒馆——
“陆虞候!”董超、薛霸掀帘而入,靴底还沾着野猪林的泥土。
“林教头已经归西!兄弟二人特意留了这物件,好让您查验。”薛霸满脸堆笑,将染血的头巾,往桌上一扔。
陆谦捏着染血的教头巾,冷笑道:
“做得好,高衙内、不,是高太尉,定会重重有赏!”
“我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在心中想着。
思绪拉回到现在,此刻的陆谦,望着猎豹,他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陆谦在心底疯狂地嘶吼。
“董超薛霸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而且,我也明明亲眼见了证物……”
“但这豹子为什么会和林冲那个混蛋长得如此之像,难道他真的……”
想到此处,陆谦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窜上后脑勺。
“他是死后怨气不散,转世没喝孟婆汤,偏偏要来找我索命?”
“呜嗷——”那猎豹忽然低低嘶吼一声,而后缓缓起身。
这一声吼叫,直吓得陆谦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上后台的木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不敢望着那只豹子的眼神。
“这眼神……这眼神和林冲被押解时一模一样!”他牙齿打颤,双腿像筛糠般发抖。
“不,不对!”陆谦突然想到:
“可投生哪有这么快?”
“但要是这么想的话,就更吓人了。”
“眼前这货根本就不是畜生,而是……是被恶怨凝成的厉鬼?”
心念至此,陆谦仿佛看到了这形似豹子的林冲,站了起来。
化作豹子的头颅、人的身体,向他索命而来!
“啊啊啊啊啊——”恐惧彻底击溃了他的理智,陆谦发了疯一样的跑出了后台。
“我得赶紧告诉衙内,这戏班子里有鬼!”
“哎呦——”陆谦被脚下的杂物绊倒,狼狈地摔在地上,而他腰间的佩剑跌落,也顾不得捡。
此刻的他,不敢作一丝一毫的停留,赶紧连滚带爬的继续向外跑去,大声地惊呼道:
“闹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