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内膝盖一软,跌坐在白虎堂的青砖地上。
惊魂未定的他,颤抖的双手,勉强撑着虎皮交椅的扶手站了起来。
而后,一屁股歪坐在方正的木椅之上。
“呼——呼——”他大口喘着气,盯着堂中央的青铜烛台,烛芯突然“噼啪”炸开火星。
想到林娘子死在他面前的血腥场景,不禁让他牙齿打颤。
心悸之余,原本晴朗的夜空中,竟然突兀地划过一道闪电。
“轰隆——”一声,雷光劈开夜幕,整座白虎堂被映得雪亮。
而那阴影之中,似是有一物。
“莫……莫名其妙!”晴天惊雷,高衙内只觉奇了怪了。
然而,这只是第一道闪电。
“轰隆——”
第二道,晴空惊雷,雷光乍现。
高衙内看到,白虎堂的墙壁上映出的,竟是一直老虎的轮廓。
“这白虎堂内……竟真的有虎?”
直吓得他心惊肉跳,赶忙安慰着自己道:
“不可能,不可能,最多是个老虎的模型,别自己吓唬自己。”
“轰隆——”
第三道,惊雷掠过。
照亮的,是一只虎爪,按在刻有“正大光明”四个大字的匾额之上。
“呜呜呜……”高衙内的喉间发出含混的抽泣。
“轰隆——”
第四道,闪电划过。
这次,高衙内看清了。
“真……真的是一只白虎!”
他颤抖的双手,紧紧攥住凳角,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
“轰隆——”
第五道电光之下。
他看清了全部——房梁上的老虎,以及白虎节堂内的,豹子!
正闪着满眼的怒火,死死地瞪着他!
然而,雷电的光芒,终是一闪而逝。
“来、来人……”高衙内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恐惧,彻底将他吞没……
与此同时,另一边。
表演的戏台之上,一只壮硕的白虎,甩了甩脖颈上的项圈,铜铃响起。
头戴波斯尖帽的驯兽师甩响九节鞭,鞭梢的银铃和虎脖子上的铜铃叮铃哐啷响成一片。
“东京的诸位老爷们,看好喽!
“这是大雪山下来的镇山虎,能踩火盆、吞钢刀!”
驯兽师的话还没有说完,那老虎便突然站起来,前爪往烧红的铜盘上一拍,火星随之乱飞而起。
而当它那一双前爪脱离铜盘之后,盘面上赫然被它踩出了——“天下太平“四个焦印。
“好——”
台下的观众席发出了一阵呐喊。
“这算啥本事!”
只见鲁大师穿着皂色直裰,领口大敞,肩头蹲着一只猎豹。
“瞧我这追风豹,才叫通人性!”
他刚说完,肩上的豹子便“嗖——”地一下窜了出去。
掠过三丈远的距离,直接从台下一位看客的鬓角上,叼走了一枚金丝发簪。
而后转身归来,稳稳落回在鲁大师的肩头,豹尾,卷着发簪晃出金光。
“漂亮!”
另一边,白虎堂内。
肖虎与豹子林冲,一上一下地将高衙内盯死在木凳之上。
吓得他三魂吓掉了七魄。
“哐当——”一声从座位上摔了下来。
“这殿帅府内,为什么会有畜生?”
“呃,不对,好像是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迫爹爹必须要在庆功宴上加入动物表演的……”
“可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陆虞侯又被我自己支走去调查那弓箭美人去了。”
“就算他不在,我这身边有个董超、薛霸也好啊。”
只一瞬间,高衙内心中闪过了许多个念想:
“哪怕他俩打不过老虎、豹子这些猛兽。”
“这两头野兽咬死吞噬了他俩之后,或许就回饱了。”
“那样的话,也许这两只畜生,就不会再来吃我了……”
“嗷呜——”肖虎的一声虎啸,打断了高衙内的胡思乱想。
“不能坐以待毙,逃!”
是求生的本能,拉着他连滚带爬地扑向堂门。
一双指甲在木门上刮出刺耳声响,眼看就要够到了那开门的把手。
“不好!”肖虎心道:
“如果让他逃了出去叫人过来,今晚救人的大事可就要彻底玩完了。”
“拦住他!”肖虎向堂下的豹子林冲吼道。
舞台那边。
震天的锣鼓声响起来,老虎与猎豹退到舞台两侧。
两头白象披着鞍鞯走进场内。
“呼哒轰——”象夫头戴插着孔雀翎羽的帽子,用梵语喊了声。
前面的巨象突然屈膝跪下,长鼻子夹起桌上的巨大宣纸,铺陈了开来。
另一只巨像,长鼻卷着巨大的笔杆,蘸着墨汁,挥向了那巨大的纸张。
简单几笔,竟画出了松树枝,看着硬气又好看。
“这大象莫不是会吴道子的画法?”场下有官员拍手叫好。
话刚落,那后排的巨象鼻子吸墨,突然甩向空中,墨汁飞溅中,宣纸上逐渐显出来四个大字——“万邦来朝”!
“万邦来朝!”
“万邦来朝!”
台下响起了雷动的欢呼,官员、武将、乃至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点燃到最高。
而这压轴的动物表演,也即将迎来尾声。
另一边,白虎堂内。
“拦住他!”
“嗷呜——”不等肖虎话音落下,豹子林冲便冲了上去,敏捷的身形,在青石地面上掠过一道残影。
背后传来的破风声,让高衙内直感到寒毛倒竖。
“休想跑!”豹子林冲前爪猛地按向高衙内后心,想要将他死死钉在门板之上。
可就在此时,高衙内腰间的玉佩,突然爆起金光,《般若心经》的梵文在光华中飞旋。
化作豹子的林冲刚扑到三尺外,便被光墙弹得倒退三步,豹眼圆睁:“这是……五台山开光的护身符!”
现在的豹子林冲,终究是他自己死后的怨魂所化,属于邪物,竟然无法近身撕扯阻拦住高衙内。
“哈哈!还得是爹爹给我的宝物有用!”
“糟糕!”肖虎猛地从房梁上扑了下来,心中想着:
“不赶趟了,他推门叫出声来,让人听到就麻烦了!”
“真是天不绝我!”高衙内趁势推开豹子林冲,手指已触到门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忽听“嗖——”地一声,一支羽箭从门缝外射了来过来,自外而内,狠狠地穿透过整个门板,精准钉死在门闩之上!
“嘿!”高衙内用力去拉,却发现:
“打……打不开?!”
“噗通——”肖虎趁着下落的雷霆之势,一把将高衙内扑倒在地。
“嗷——”地一下,虎口咬向他的腰间,一把将他的玉佩扯碎了下来。
“林教头,该你了!”
只见豹子林冲口衔利剑,腾跃而起。
“救命——”高衙内喉咙中刚要发出声响。
剑刃在雷光中划出半轮银月,精准切入他咽喉。
那声呼救的叫喊,终究是没能发出声来。
鲜血,像喷涌的温泉般迸溅而出,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扭曲的弧线。
腥臭的鲜血迸溅在那块“正大光明”的匾额之上。
高衙内双手死死捂住脖子,喉间发出“咯咯”的气声,像是破风箱在艰难地喘息。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双腿胡乱蹬踹,将身旁的桌椅撞翻。
瓷器碎裂的声响混着他喉咙里的呜咽,格外刺耳。
“不、不要……”
“呜还……唔想死……”
随着鲜血不断涌出,高衙内的脸色由红转白,再变得青紫。
眼球因窒息而向外凸出,充满血丝的双眼圆睁着,彻底,不动了。
月光,洒入了堂内。
映照在肖虎这只白虎的身上。
“西方白虎,其神蓐收,主兵戈,司杀伐,讨暴除害。”
——《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