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红楼梦 第7章 金蝉脱壳

作者:尘芒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6-29 00:0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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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贾琏与王熙凤仓皇离去后,陈安生静立窗前,望着院外摇曳的竹影,眸色深沉。

他心知肚明,自己陈阁老独子的身份,很快便会在贾府高层之间悄然传开。

此事于他而言,利弊参半。

利者,威势自生。

从今往后,贾府上下对他必会多几分敬畏。

那些暗地里的试探、明面上的刁难,都将烟消云散。

即便是王熙凤这般精明厉害的角色,日后见了他,也只会笑脸相迎,再不敢轻易招惹。

弊者,初衷已改。

陈阁老本意是让他隐姓埋名,以林家远亲的身份蛰伏于贾府,暗中观察朝堂动向,同时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可如今身份半露,虽不至于彻底暴露,但终究偏离了最初的谋划。

“公子,可要备茶?”锦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安生摇头,指尖轻叩窗棂,沉吟道:“锦瑟,你说...父亲若知此事,会如何?”

锦瑟垂眸,声音极低:“阁老深谋远虑,必已料到会有今日。”

陈安生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他自然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恐怕早有人暗中禀报给陈阁老。

今日之事,未必不在父亲的算计之中。

或许,这本就是陈阁老给他的考验。

看他能否在身份半露的情况下,仍能稳住局面,甚至借势而为。

窗外,秋风渐起,竹叶沙沙作响。

陈安生负手而立,目光深远。

既然身份已难完全隐藏,那不如...顺势而为。

让贾府的人既敬他,又惧他,却永远摸不透他的底细。

翌日,

大观园中晨光熹微,薄雾未散。

宝玉兴致勃勃地引着陈安生穿行于大观园的曲径回廊之间,指点着各处景致。

陈安生含笑应和,待午休时间回到前院时,目光却不时掠过那些熟悉的角落。

那株老梅下,他曾为宝玉温酒;那座假山旁,他替宝二爷望过风;那处凉亭里,他与袭人一起收拾过被雨水打湿的诗稿...

“林兄似乎对前院的景致颇有感触?”宝玉见他出神,不由笑问。

陈安生指尖拂过廊柱上斑驳的雕花,轻声道:“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若没有阿姊那场变故,此刻的他或许仍是宝玉身边那个备受宠爱的贴身小厮,每日不过研墨添香、陪读解闷。

命运翻云覆雨,如今他站在这里,已是需要贾府上下谨慎对待的“林公子”。

待从回大观园内行至沁芳闸边,水声潺潺。

陈安生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锦衣玉带,气度俨然。

这半年来,陈阁老手把手教他朝堂礼仪,幕僚们日日为他讲解政务机要。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蝼蚁,而是正在被精心雕琢的利器。

只是不知为何让陈安生有种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踵向前的感觉。

“林兄在看什么?”宝玉好奇地凑近。

“看这流水。”陈安生伸手搅碎水中倒影。

“看似柔顺,实则暗藏锋芒。若遇磐石阻挡,便积蓄力量,终有一日能穿石而过。”

宝玉似懂非懂地点头,却不知眼前人话中深意。

陈安生收回手,水珠从指间滴落。

他不知算是不是明白陈阁老的苦心,在这世道,唯有手握权柄,才能护住所珍视的一切。

阿姊的遭遇、秦可卿的命运、纸鸢的眼泪...

这些痛,他再不愿经历第二次。

远处传来丫鬟们的笑语,惊起一池水鸟。

陈安生理了理衣袖,眼中最后一丝彷徨也随之消散。

这条路既然踏上,他便要做那个执棋之人,而非任人摆布的棋子。

在陈安生恍惚间,远处的回廊尽头,一抹熟悉的身影倏然闪过。

这熟悉的身影陈安生的脚步蓦地一顿。

纸鸢——!

那个曾经在茶房里与他朝夕相伴的小丫头,此刻正抱着一摞茶具低头疾走。

半年不见,她的身形单薄了许多,素净的衣裙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曾经圆润的脸颊如今瘦得显出尖尖的下巴。

最刺目的是她眼中黯淡的光,再不见从前那般灵动的笑意。

“林兄?”宝玉见他突然停步,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哦,那是负责前院茶房的纸鸢,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近日才好转些。”

宝玉见陈安生望着纸鸢离去的方向出神,不知怎的,心中倏然一紧。

他忽然想起半年前那个总爱跟在陈安生身后的小丫头,那时纸鸢活泼爱笑。

每每见着陈安生,眼睛便亮晶晶的,像盛了蜜糖似的。

可自从那场大火后,她整个人都沉寂了下去,再不见往日神采。

“说起来...”宝玉轻叹一声,“纸鸢从前有个要好的同伴,叫陈安生,半年前死在宁荣街那场大火里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身旁的“林长生”脸上,试图捕捉一丝异样的神情。

陈安生的手在袖中微微攥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倒是可惜。”

宝玉见他反应平淡,心中那点莫名的希冀又暗了下去。

他摇摇头,自嘲般笑了笑:“我真是糊涂了...林兄初来乍到,怎会认得他。”

秋风掠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宝玉望着水中破碎的倒影,恍惚间又想起那个会为他挡热茶、陪他夜读的小厮。

若安生活着....也该有林公子这般年岁了吧?

“二爷似乎很挂念这位故人?”陈安生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宝玉怔了怔,苦笑道:“他是个极好的人...”话到一半却哽住了。

两人沉默地站在水边,各怀心事。

陈安生望着远处消失在回廊转角处的纸鸢,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他记得纸鸢最爱笑,眼角会弯成月牙,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如今她抿着嘴匆匆走过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总爱拽着他袖子说“安生哥尝尝这个”的活泼少女判若两人。

暮色中,纸鸢的身影已缩成一个小点,融进大观园层叠的楼阁里。

他忽然想起离开前夜,纸鸢红着眼睛往他怀里塞的那包松子糖,

“安生哥,你要平平安安回来啊。”

如今他回来了,却再也不是她的安生哥了。

鹿鸣阁的夜色渐深,陈安生独坐窗前,手中握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

锦瑟立在阴影处,低声禀报着今日探得的消息:

“纸鸢姑娘仍在茶房当差,自那场大火后,她便很少说笑。听小丫头们说,每月初一十五,她都会在宁荣街角烧些纸钱...”

陈安生的指尖蓦地收紧,茶盏在掌心微微发烫,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雾气氤氲的茶房。

他记得纸鸢总爱踮着脚替他整理衣领,记得她省下月钱给他买伤药时泛红的耳尖,

更记得她笑着说“等安生哥攒够银子,咱们就出去开间小茶铺”时眼里闪烁的光

窗外竹影婆娑,恍惚间似又听见那声清脆的“安生哥”。

“她...可还留着那对青瓷盏?”陈安生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那是他们攒了两个月的月钱,在跟着嬷嬷外出采购时在庙会上淘来的“镇店之宝”。

锦瑟沉默片刻:“一直收在枕匣里,前儿个打碎了一只。”

夜风穿堂而过,案上烛火剧烈摇晃。

陈安生望着墙上晃动的影子,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纸鸢时,她往他怀里塞的那包薄荷膏。

“明日...”他摩挲着腰间玉佩,终究还是摇头。

如今顶着这张“林长生”的脸,要如何面对那双含泪的眼睛?

说那场大火是茶房小厮陈安生的金蝉脱壳之计?

说他如今锦衣玉食却让她平白伤心半年?

一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像极了过去岁月里,纸鸢轻轻叩他房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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