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红楼梦 第24章

作者:尘芒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8 15:3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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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散后,月色如水。

宝玉踉踉跄跄地走在回府的小径上,衣襟沾满酒渍,眼神却清明得可怕。

“长生兄...”他突然抓住陈安生的手臂,“我们明日就去求老太太,让宝姐姐永远住在大观园可好?”

夜风吹落一树海棠,花瓣扑簌簌落在两人肩头。

陈安生望着宝玉天真的神情,想起方才宴席上薛蟠的醉话——夏家的亲事、新置的宅院、退选的才人...

桩桩件件都在宣告一个事实:宝钗去意已决。

“宝兄弟,”陈安生轻叹,“薛姑娘不是笼中金丝雀。”

宝玉却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说着:“蘅芜苑的香草正好...宝姐姐的药圃刚种了新苗...老太太最疼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带上了哭腔。

陈安生看着这个长不大的公子哥,忽然想起今日葬花时宝玉的痛哭。

他总是这样,为即将逝去的美好哀恸,却从不愿直面背后的因果。

就像此刻,他宁愿自欺欺人地幻想留住宝钗,也不肯承认贾母那二十两银子背后的深意。

远处传来梆子声,惊起几只宿鸟。

宝玉突然抬头:“要不...我去求老爷?”

“然后呢?”陈安生终于忍不住反问,“让薛家继续寄人篱下?让宝姑娘永远做个客居的表小姐?”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宝玉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夜露渐重,打湿了二人的衣摆。

宝玉呆立良久,忽然惨笑:“你说得对...我真是个没用的...”

他转身往怡红院跑去,腰间玉佩在黑暗中发出凌乱的脆响。

陈安生望着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想起宝钗平日里的稳重周全,又想起黛玉的孤高傲世。

宝玉,终究是水中望月的痴人。

第二日清晨的鹿鸣阁,窗外鸟鸣啁啾,陈安生正执卷细读,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砰地被推开,宝玉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额上还挂着汗珠。

“安生兄!大事不好!”宝玉一把抓住陈安生的手腕,“薛大哥哥今早在城北被柳湘莲打得鼻青脸肿,这会儿正被人抬回梨香院呢!”

陈安生眉头一皱,放下书卷。

晨光透过窗棂,照见宝玉慌乱的神色。

他衣冠不整,连腰带都系歪了,显是一听说消息就匆匆赶来。

“薛姨妈哭得昏天黑地,宝姐姐也在垂泪。”宝玉急得直跺脚,“母亲方才差人来问我,可昨儿个宴席散后的事,我哪知道啊!”

陈安生给他倒了杯茶,宝玉却连碰都不碰,在屋里来回踱步:“柳湘莲我熟识,前些日子还跟我诉苦,说薛大哥哥总去纠缠他...”

说到这儿,宝玉突然顿住,脸色变得煞白,“难不成...昨儿个宴席散后...”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锦瑟冷着脸进来:“宝二爷,院里来人了,说太太让您立刻回去。”

宝玉求助地看向陈安生。

晨风吹动书页,沙沙作响。

陈安生轻叹一声,起身整了整衣冠:“我陪你走一趟。”

二人匆匆赶到梨香院时,远远就听见薛姨妈的嚎哭声。

几个小丫鬟在院门外探头探脑,见他们来了又慌忙散开。

院内,宝钗正扶着哭得几乎昏厥的薛姨妈,素日端庄的发髻散了几缕,眼圈通红。

王夫人见宝玉来了,沉着脸问:“你可知怎么回事?薛蟠说是昨儿跟你一块出去的。”

宝玉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陈安生瞥见廊下躺着的薛蟠,那张胖脸肿得像猪头,锦衣上沾满泥土,哪里还有昨日宴席上的嚣张模样。

“姨母容禀,”陈安生上前一步,“昨夜宴散后,我们与薛大哥在冯府门前就分道扬镳了。”

宝钗闻言抬头,含泪的目光在陈安生脸上停留片刻,似在判断真假。

这时,薛蟠突然哼哼唧唧地开口:“柳...柳湘莲那小子...竟敢...”

“孽障啊!”薛姨妈哭骂道,“你还有脸说!人家都告到衙门去了,说你...说你...”

话到嘴边又羞于启齿,只能捶胸痛哭。

王夫人脸色铁青,宝钗则死死咬着嘴唇,手指绞紧了帕子。

陈安生忽然明白过来,定是薛蟠昨夜又去纠缠柳湘莲,做出什么不堪之事,才招来这顿毒打。

春风拂过梨香院,带来一阵药香。

宝玉呆立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忽然想起那日柳湘莲对他说的话:“若他再来纠缠,休怪我不顾情面...”

当时他只当是玩笑,如今想来,字字都是警告。

陈安生确实对柳湘莲知之甚少,只从宝玉口中听过只言片语,隐约记得《石头记》中提过此人是个性情刚烈的。

此刻见薛蟠被打得鼻青脸肿,心中虽有猜测,却也不便多言。

梨香院内,薛姨妈的哭声越发凄厉:“我们孤儿寡母的,受了委屈也只能往肚里咽...”

她边哭边用眼角余光瞥向王夫人,“如今连蘅芜苑都住不得了,只能在这梨香院暂歇,等着搬出去...”

王夫人脸色青白交加,手中的佛珠捏得咯咯作响。

这话明里哭诉,暗里却是在指责贾家薄待亲戚。

她正要开口,忽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贾母扶着鸳鸯,贾政紧随其后,一行人匆匆赶来。

贾母一见院中情形,目光先落在陈安生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薛姨妈这般哭闹,若让外人看了去,岂不有损贾府体面?

“亲家太太这是怎么了?”贾母缓步上前,语气和蔼却不失威严。

她刻意站在陈安生与薛姨妈之间,挡住了部分视线。

贾政更是尴尬,他先向陈安生拱手致意:“林公子也在。”转而看向薛蟠的惨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成何体统!”

薛姨妈见贾母来了,哭声更大了:“老太太您评评理,我们蟠儿被人打成这样,那柳湘莲还扬言要告官...”

宝玉在一旁急得直搓手,想说什么又被王夫人瞪了回去。

陈安生冷眼旁观,见宝钗默默退到角落,手中帕子绞得死紧,脸上却强撑着镇定。

他忽然明白,薛姨妈这番做派,与其说是为儿子讨公道,不如说是借题发挥——那“孤儿寡母”的哭诉,分明是在抱怨贾家逼他们搬离。

贾母何等精明,当即笑道:“亲家太太快别伤心,我已让人去请太医了。”

她转向贾政,“你去衙门走一趟,别让那些闲人乱嚼舌根。”

说罢,贾母又特意对陈安生解释:“让林公子见笑了,亲戚间偶有龃龉,都是常事。”

陈安生会意,拱手道:“老太太言重了,若没什么事晚辈就先行告退。”

走出梨香院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透过月洞门,看见贾母正拉着薛姨妈的手温言安慰,而宝钗站在廊下阴影处,目光清明如镜,哪有半分慌乱。

晨光中,她发间的金凤簪微微晃动,像是在为这场闹剧画上一个沉默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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