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掠过巷口,卷起几片零落的梨花瓣。
陈安生望着花自成纵马远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难得的快意。
他敢这般行事,自然早有安排。
早在日前,当锦瑟将袭人弟弟的遭遇禀报时,他便已开始布局,漕运司的令牌是向陈阁老门生暂借的;
马举人纳妾的文书副本,是托刑部的旧僚连日调取的;就连今夜巡城的兵丁,也都提前打点妥当。
“长生兄...”宝玉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这...这当真无碍?”
“二爷放心。”陈安生看向满脸忧色的袭人,“锦瑟已经去应天府了。”
袭人攥着帕子的手倏地一紧。
她不知陈安生为何如此笃定,却莫名想起曾经那个日头下无助的少年。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众人回头,却见锦瑟策马而来,黑衣在暮色下如鹰隼掠影。
她利落地翻身下马,附耳对陈安生低语几句。
宝玉还没反应过来,袭人已踉跄着跪倒在地。
“姑娘这是作甚。”陈安生虚扶一把,指尖在袭人腕上轻轻一按,“姐姐曾经的善意,可比这值钱多了。”
陈安生的话说得含糊,袭人只当是客套,却不知这话里藏着怎样的誓言。
那年他初入贾府天旋地转,是袭人怜悯递来玫瑰酥;他被李嬷嬷刁难时,是袭人暗中周旋。
这些点点滴滴,他都刻在心底那本“恩义簿”上,一笔一划,从未淡去。
“林公子大恩...”袭人声音哽咽,正要再拜,却被宝玉搀住。
她抬头望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贵公子,怎么也无法将他和记忆中那个瘦弱的小厮联系起来。
唯有那双眼,在看向她时总会柔和几分的眼神,与当年如出一辙。
“快起来罢。”宝玉心疼地替她拍去裙上灰尘,“长生兄最不喜这些虚礼。”
陈安生转身望向城门方向,夕阳为他侧脸镀上一层红边。
他想起方才锦瑟的密报:马举人那些欺男霸女的证据,其实早被陈阁老握在手中。
今日不过是借花自成这事,顺手收拾个蠹虫罢了。
夕阳如血,为陈安生的侧脸镀上一层赤金。
远处尘烟滚滚,急促的马蹄声踏碎暮色,花自成单臂揽着张家小姐策马奔来,少女的嫁衣在风中猎猎如火。
“拦住他们!”
马举人的家奴嘶吼着追来,身后还跟着张府家丁和五六名衙差。
刀光在落日下泛着冷芒,眼看就要将这对少年男女逼入绝境。
袭人惊得捂住嘴,宝玉下意识要冲上前,却被陈安生一把按住。
花自成纵马冲入花家小院,马蹄踏起一片尘土。
他翻身下马时,怀中仍紧紧护着张家小姐。
少女嫁衣凌乱,盖头早已不知去向,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却紧紧攥着花自成的衣襟不肯松手。
“反了!反了!”
马举人的怒吼声从巷口传来。
只见他一身大红喜袍,却因策马狂奔而歪斜了乌纱帽,面目狰狞地领着家奴冲入院中。
张员外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又是惊惶又是恼怒。
五六名衙差持刀围住院门,刀鞘拍得木栅栏啪啪作响。
张府家丁更是凶神恶煞,抡起棍棒就要往花自成身上招呼。
“住手!”
从外浆洗衣物赶回家的花母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自己的儿子受人欺负,瘦弱的身躯挡在儿子面前。
她手中还握着浆洗用的棒槌,粗布衣袖上沾着未干的皂角泡沫。
围观的邻里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说花家小子胆大包天的,也有暗叹张家小姐可怜的,更有人认出马举人,悄悄议论他前两任妻子都死得蹊跷。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酸!”马举人甩袖怒喝,“本官今日大喜,你竟敢抢亲?来人!给我打断他的腿!”
衙差们面面相觑,却碍于马举人捐的官身,不得不提刀上前。
花自成将张家小姐护在身后,少年单薄的后背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弯腰的青竹。
就在棍棒即将落下的刹那,一道青影倏然挡在花自成面前。陈安生广袖一拂,腰间玉佩在夕阳下划过一道流光。
“砰!”
锦瑟鬼魅般闪出,单手架住砸下的水火棍。
那看似轻描淡写的动作,却震得持棍衙差虎口发麻,踉跄着倒退三步。
“放肆!”
马举人勃然大怒,却在看清陈安生面容的瞬间陡然变色——
少年一袭素色锦袍,腰间玉佩莹润如水,通身的气度绝非寻常富贵人家能养出来的。
更令他心惊的是,对方身后那位抱剑而立的黑衣侍女,袖口竟绣云雁纹样。
陈安生负手而立,连眼神都懒得给马举人一个。
他指尖轻转着那枚暗藏玄机的玉佩,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马大人好大的官威。”
马举人喉结滚动,额角渗出冷汗。
他对眼前这少年毫无印象,但对花家底细却了如指掌,一个靠寡母浆洗衣物度日的穷酸秀才,能攀上什么高枝?
“这位公子...”马举人强撑气势,手指发颤地按在腰间的官凭上,“本官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他猛地抽出官凭高举过头,“朝廷命官在此办案,尔等还不退下!”
官凭上的朱印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光,围观的百姓顿时噤若寒蝉。
几个胆小的邻里已经悄悄退到巷口,生怕惹祸上身。
“你办的什么事?”
宝玉突然从陈安生身后站了出来。
他原本被袭人拽着衣袖,此刻却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挣开袭人的阻拦,大步走到陈安生身侧。
马举人先是一愣,待看清宝玉的穿戴,那件藕荷色缂丝箭袖,分明是荣国府少爷的打扮,顿时气焰矮了三分:“宝...宝二爷?”
“马大人好记性。”宝玉冷笑,他虽素来厌恶官场做派,此刻却故意端起世家公子的架子,“本公子倒要问问,朝廷哪条王法准你强抢民女?”
陈安生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没想到这个平日只知吟风弄月的贵公子,此刻竟能如此掷地有声。
马举人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敢欺花家寒门,却万万不敢得罪荣国府。
马举人正犹豫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应天府尹带着一队差役排众而入,官袍上的云雁补子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马大人明媒正娶,花家小子当街抢亲,成何体统!”府尹高声呵斥,目光扫过宝玉时闪过一丝轻蔑,显然没把这位荣国府公子放在眼里。
陈安生双眼微眯,身侧的锦瑟悄然贴近,低声道:“公子,这府尹是忠顺王府的门人,与贾家素有旧怨。”
宝玉气得脸色发白,正要争辩,却被陈安生一个眼神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