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明媒正娶?”
陈安生突然轻笑出声,从袖中抽出一纸文书,“那这份纳妾文书,怎么盖着马大人昨夜才补的私印?”
府尹脸色骤变——文书上鲜红的指印,分明是张家小姐为抗婚咬破手指按下的血痕!
围观的百姓顿时哗然,几个曾被马家欺压的佃户趁机高喊:“马家逼死我闺女!”“还我田契!”声浪如潮,震得院墙都在颤动。
张员外脸色青白交加,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猛地冲上前,对着躲在花自成身后的女儿厉声呵斥:“孽障!还不快过来!”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
——眼下的局势,早已超出他这个土财主能掌控的范围。
府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挡在宝玉身前的陈安生。
身旁的幕僚急忙附耳低语:“此人是林如海远亲,暂住贾府的举子...”
“呵,我当是谁。”府尹闻言冷笑,腰杆顿时挺直了几分。
既是借住贾府的寒门学子,又有何可惧?
他本就是忠顺王府的心腹,对贾府素来敌视,此刻更不愿多费唇舌。
“来人!”府尹猛地挥手,“将抢亲的狂徒拿下!若敢反抗,以盗匪论处!”
衙差们闻言,立刻持刀向前。
寒光闪闪的刀刃映着夕阳,将花自成和张家小姐逼到墙角。
花母踉跄着扑上前护住儿子,却被差役一把推开,重重摔在院中的水缸旁。
陈安生眸色一沉,指尖在玉佩上轻轻一叩。
巷口突然传来整齐的铁甲碰撞声,一队锦衣卫鱼贯而入,为首的将领高举令牌:“奉旨查办马德昌贪腐案!闲杂人等退避!”
锦衣卫的突然出现,犹如一道霹雳划破暮色。
府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官帽歪斜着滑到一旁也浑然不觉。
他颤抖着嘴唇,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在锦衣卫面前,什么忠顺王府的门人,什么朝廷命官的威风,统统成了笑话。
“忠顺王府又能怎样?”为首的锦衣卫千户冷笑一声,腰间绣春刀在暮色中泛着寒光,
“便是王爷亲至,见了北镇抚司的驾帖,也得客客气气让道!”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将府尹最后一丝侥幸浇灭。
他瘫坐在地,突然想起去年忠顺王府长史被锦衣卫带走时,王爷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场景。
马举人更是面如死灰,大红喜袍下的身躯剧烈颤抖,在京都官场,谁人不知被锦衣卫盯上,便是十死无生的结局?
“马德昌。”为首的锦衣卫千户冷声喝道,“你强占民田、逼死人命、贿赂官员一案,北镇抚司已亲自过目。”
他抖开一卷明黄圣旨,“即刻革除功名,押赴诏狱候审!”
马举人闻言,直接瘫软在地,裤裆竟渗出一片湿痕。
他挣扎着爬到陈安生脚边:“公子救命!下官愿献上全部家产...”
陈安生漠然后退半步,任由锦衣卫将马举人拖死狗般拽走。
府尹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嚣张,额头撞得青石板“咚咚”作响,却无人多看他一眼。
围观的百姓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欢呼。
几个曾被马家欺压的老农跪地痛哭,朝着皇宫方向连连叩首。
花自成紧紧搂着瑟瑟发抖的张家小姐,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他忽然想起陈安生那句“我来兜底”,原来并非虚言!
“长生兄...”宝玉声音发颤,既惊且佩。
他清俊的面容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这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锦衣卫森冷的铁甲、马举人瘫软的丑态、府尹跪地求饶的狼狈,都远超他大观园中最离奇的想象。
陈安生负手而立,夕阳为他镀上一层血色轮廓。
他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静静看着锦衣卫将人拖走,仿佛这一切与他毫无干系。
可越是这般云淡风轻,越让人心底发寒。
花自成扶着张家小姐,望向陈安生的眼神已带上了敬畏;袭人死死咬着嘴唇,眸中的神色慌乱不定,不知在思想着什么;
就连素来精明的张员外,此刻也佝偻着腰,再不敢呵斥女儿半句。
——虽无明证,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位看似只是暂住贾府的“林公子”,才是今日真正翻云覆雨的手。
“宝二爷受惊了。”陈安生忽然转身,语气温和如常,仿佛方才的血雨腥风只是幻觉,“天色已晚,咱们回府吧。”
他伸手替宝玉拂去肩头落花,这个动作让宝玉浑身一僵,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刚刚还轻描淡写地翻覆了一方天地。
巷口处,锦瑟无声地牵来马车,黑漆车辕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茗烟哆嗦着跟在宝玉身后,这位素来伶俐的小厮此刻连头都不敢抬,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惹祸上身。
陈安生最后拍了拍花自成的肩膀:“别忘了你的誓言。”
他目光扫过张家小姐腕上那道为抗婚留下的伤痕,声音柔和了几分,“祝二位百年好合。”
两人登上马车时,身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花自成拉着张家小姐跪地叩首,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紧接着是花母的啜泣,张员外的叹息,以及周围百姓窸窸窣窣的跪拜声。
袭人立在门前,怔怔望着马车方向。
夕阳将陈安生的侧影投在车帘上,恍惚间与记忆中那个无措的小厮重叠。
她忽然想起那日的午后,他不过是偶然的经过,不过是怜悯的一包玫瑰酥。
“阿姊?”花自成已经起身小声提醒。
袭人这才惊觉指尖已掐进掌心。
她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心底涌起难以名状的庆幸。
或许正是当年那点善念,如今才换来弟弟的绝处逢生。
冥冥之中,因果轮回,竟在这暮色四合时分显现得如此分明。
车帘彻底落下,将外界的纷扰隔绝
宝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锦缎衣袖都在微微发抖。
他偷眼看向陈安生,却见对方正从容地整理袖口,仿佛刚才那场腥风血雨不过是出门赏了趟花。
“二爷不必忧心。”陈安生忽然开口,指尖轻轻敲了敲车壁,“马德昌的罪证,日前就已呈递御前。”
车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掠过“敕造荣国府”的匾额。
宝玉恍惚意识到,今日这场风波,或许从花自成县试那日就已注定。
——不,或许更早,早在陈安生踏入贾府的那一刻起,某些命运的丝线就已悄然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