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羡逐渐从思考中退了出去,进入怀荒镇后他的警戒心就差了些。
在怀荒镇内,想杀霍羡和杀得了霍羡,这两件事不并存。
这时,远处传来马匹的嘶鸣声,一匹黑身白蹄的骏马快速地向队伍这边冲来。
队里养过马的马忠见状眼睛一亮:“这马好生神骏!”
养马的人大多爱好马,还有自诩伯乐的爱好。
“霍头儿……”马忠眼巴巴地看向霍羡,略有些肉麻地叫了一声。
霍羡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养马不代表能驯马,有的烈马比较凶悍,恶马伤人之事并不少见,马忠未必能拿的下来。
遇到好马谁都不想错过,马忠如此,霍羡也不例外。
如果是无主之物,那霍羡可就笑纳了,若是有主,归还回去也是个人情。
“好,那就我来。克之,来助我一臂之力。其他人两侧堵截一二。”
霍羡纵身下马,来到李克之身侧。其他人则从两侧绕出,让这匹骏马不能从两侧遁走。
待得这骏马驰近,李克之在马上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绳套掷出,正套在黑马头上,使劲向后一拽。
奔驰中的黑马直接被拽了个趔趄,愤怒地嘶鸣一声,马身失衡,摔倒在地上。
趁黑马挣扎着半站起来的时机,霍羡接过李克之手中的绳套,跃上黑马的马背。
黑马虽烈,但凭借超人的体魄和平衡能力,霍羡始终稳稳地压在马背之上,任凭其嘶鸣乱跳,也不动分毫。
但让霍羡眉头一皱的是,这黑马对于他的骑乘没有太大的反抗,很快便停下来一直不安地踱步。
这说明它不是匹野马,而是一匹家养马。
家养马其实并不比野马差,甚至更好一些,但一般都是有主的。为了一匹马和别人结怨,这笔买卖可并不值当。
只能看看能否得个人情了。
这时,众人也都聚拢了过来,围在四周打量着这匹黑马。
马忠也看出了这匹马是驯养出来的,不由得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马,要是不找过来就好了。”
这马相当神骏,不说万里挑一,也差不太多,在草原各部中,也算得上镇部之宝,被抛弃的可能性不大。
霍羡从马背上跳下来,指着一处鬃毛说道:“看这里,有血迹未干,这马也是被惊到了,它的主人应是出了些变故。”
就和之前他们围猎柔然斥候一样,很多驯养后的马在主人死后就会被惊到,乱窜逃走。
这时,卢野略带犹豫地说道:“霍头儿,这马我似有几分眼熟。”
闻言,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卢野身上。
卢野接着说道:“霍头儿可还记得高车的老阿昌黎?年前你带我去过他那里一次。”
阿昌黎是一个小高车部落的酋帅。
北魏对投降它的胡人部落实行离散部落的政策,一方面将一个大部落分散到多个地区中,与其他族群混居,另一方面,剥夺部落首领能够完全凭借首领身份命令族人的权力。
这一政策本身也可以视为一种汉化过程。
因此和改镇为州一样,在六镇的落实程度并不好,各部落的首领“无名有实”,在草原上仍然有强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但没有“名”也确实影响了高车部落的整体凝聚程度,至少不像以前那样紧紧地抱在一起,很多小部落分散出去独自生活,强枝弱干。
阿昌黎的这个小部落,便是这种半离散的产物,部族规模在两千人左右。
霍羡每次出去“打猎”,收获的东西也不是全都自己有用,多余的便要拿去找人交易,换取食物、武器之类。
老阿昌黎便是霍羡的老顾客。
“你的意思,这马是老阿昌黎家的?”
卢野神色凝重:“当时霍头儿与老阿昌黎在帐中谈事,便是老阿昌黎家的小儿子接待的我,其所乘之马便与之颇为相似。”
说是相似,但卢野越看越觉得就是那匹。
“倒确实是与阿昌黎常去的牧场不远。”霍羡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半月未归,看来怀荒镇出了些事情。”
嘴上说着出事,但霍羡并不意外。
这两年怀荒镇的境况越来越差,镇民破产的情况屡见,要么饿死,要么卖身,要么劫掠。北地民风剽悍,选择后者的居多。
而且这还只是个体的破产,对草原秩序的威胁较小。若情况始终不得到改善,一些小型部落也会相继破产。
部落没有别的选项,没东西吃那就只能开抢,指望他们无声无息地在角落里饿死,或是卖身给镇里的大户豪帅,那是不现实的。
数以百计有马有刀又饥饿的青壮年。动乱,是必然的。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阿昌黎部落和霍羡的关系不错。在草原上,交易不是必需的。霍羡能和阿昌黎做交易,依靠的是交情,也算欠人家人情。
朋友多,敌人少,是霍羡立足草原的方式和原则。朋友有难,在能力范围内搭把手也是应该的。
霍羡翻身上马,扫视在场众人,大声喝道:“整备!”
一行人抱拳应喏,纷纷从板车上取下长矟,背挂盾牌弓箭,腰别短兵,跨上之前空置的马匹。
李克之没有立刻披上那套具装铁甲,而是又牵过一匹马,将甲胄捆扎在其上。还不知道距离有多远,若是穿甲,他的体力扛得住,胯下的马可扛不住。
霍羡选了两个人和受伤得老苏看守板车,其余人则成雁型跟在霍羡两翼,跟霍羡越久的,站位越靠前,新入队的则列在雁尾。
霍羡拍了拍胯下黑马,安抚其焦躁的情绪,低声说道:“我们要给你原来的主人报仇,带我们往你来的地方去。”
霍羡也不管胯下的马是否能听懂,是否能做到“老马识途”,带着三十余人径直往黑马来的方向奔驰而去。
马上的霍羡大声笑着鼓气道:“到时候一定让老阿昌黎杀两头羊请客。”
陆獒抢着应声:“那羊头可一定要让给我。”
众人哈哈一笑,缓和了一下战前的紧张气氛。
紧张的主要是那几个第一次跟霍羡出猎的人。
跟霍羡几年的老人并不紧张,他们知道霍羡不是一个热血上涌的人,面对难以啃下的骨头,他绝不会为了所谓交情,拼上弟兄们的性命。
更重要的是,他们对霍羡的武力有自信。
在千人以下级数的战斗里,个人骁勇很有用处。
事实证明,事发地离霍羡他们并不远,翻过山坳,再行不到十里地,霍羡便已经望见远处的“战场”。
霍羡没有急匆匆地冲出去,而是停在原地观察起来。
远处的山坡上,战况已经陷入胶着当中。
山坡最上面,有数十青壮手持长兵,下马步行,借助山石地形守御,不断击退试图攻上来的敌人。
霍羡认出是阿昌黎部的高车人。
而在山坡中段,数百衣马杂色的骑兵正围攻他们,零散的箭雨向山顶射去,一些勇壮在四面游弋,寻找上坡顶的机会。
“匈奴人。”站在霍羡身侧的卢野,语气肯定地说道。
霍羡轻轻点了点头,也随着肯定道:“匈奴人。”
倒没什么特殊的标志,单纯是在草原上见过,而霍羡和卢野的记忆力比较好。
匈奴是一个很强大的族群,在一百多年前还在北方建立了几个国家。因此,在臣服于北魏后,也被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离散”。
匈奴人大多生活在六镇中的西边,包括沃野镇、抚冥镇,但也有一部分匈奴人被迁到了怀荒镇。
匈奴人,大多性格桀骜,又不喜生产,在怀荒镇的几个部落规模还小,无所依靠,率先破产也不出意外。
除了在山上围攻的匈奴人,还有三百多人骑马伫立在山下,人数比匈奴人还多些,却只敢在山坡下放放毫无威胁的箭矢,不敢靠的太近。
这也是高车人,应该就是阿昌黎部的援军。
不敢靠近也合理,高打低,打**,山顶的高车人能依仗地势勉力支撑,匈奴骑兵也可以借着高低差冲散高车援兵。
其实依霍羡看,匈奴人一直围攻山顶高车人不下,是有放水的嫌疑。就是在逼阿昌黎部主力上山,再借山势破之。
这是围点打援之策,哪怕匈奴人没学过兵法,也可以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弱于总结罢了。
山上的高车人应该是牧人,放牧牛羊至此,被匈奴人袭杀。
匈奴人的目标是牛羊牲畜,但若是只截走牲畜,那会极大拖累行军速度和本就不怎么样的阵型,被阿昌黎的主力骑兵追上,必然死伤惨重。
想安然地带牛羊走,不打一场是不可能的。
山下来援的阿昌黎也明白这一点,但又不敢冒然上山。
双方现在僵持住了,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总的来说,还是阿昌黎急一点,毕竟他的族人困在上面,不能战略性放弃,否则对他族长的威望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霍头儿觉得如何?动手吗?”卢野心中估量了一下局势,自己有些犹豫,他们出手,同样要面对低打高的尴尬局面,让风险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