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这满地的灾后余墟，没有任何人拒绝吐斤洛周的提议。即便是和他平时不对付的族老，也觉得唯有此法可活。
其中一个和吐斤洛周最不对付的族老犹豫道：“洛周，是否传讯其他缺粮部族，一同向镇城祈赈，这样希望更大些？”
部落民中的稳妥派有两种人，其一是护骨辕这种皈依型，觉得朝廷说什么都是对的，另一种便是此人这种畏惧型，畏镇城如虎，不敢有丝毫反抗。
族老的想法无非是觉得法不责众、罪不及广，镇城纵然不愿放粮，也不会太计较他们的行为。
不过这也正合吐斤洛周之意，他本就要如此提议，好借机将怀荒镇护骨部族人暗中纳入祈赈队伍，却没想到被老东西抢了先。
“好建议，族老真我族之肱骨。”
吐斤洛周眼中精光四射，连下命令：“速去柔玄诸部，传达族老之意。若有意者，可共聚于此，我只待三日。”
——
运粮队行军缓慢，和霍羡等人来时快马无法相比，又行了三日，才将将抵达南长城。
南长城直接从柔玄镇城中穿过，将镇城分成两部分。长城外的镇城多以戍卫、耕种为主，生活着部分镇兵及其家眷，长城内的镇城则是粮储之地，生活着许多中上层军官。
霍羡等人来到镇城外，却并无人出城迎接，城墙上的镇兵一板一眼地冷冷喊道：“令信文书可否齐全？”
一旁的桓冲低声道：“看来柔玄镇城很不待见中原人。”
虽说程序上确实是要先过手续，但为官之道在于灵活，这粮也不是假的，这么多年也没人冒充过，肯定是要有同级官员出来相迎，才能显出礼数。
霍羡先向桓冲摆了摆手，接着朗声说道：“尽在我怀中，丘八如何查之？”
丘八在此时已有代表“兵”的意思，但还未用作直接明显的贬义。
镇兵自然不为所动，依规答道：“我等坠篮而下，请粮使置之其内。”
霍羡并没有亲自去放，这样会不符合他所扮演的形象，而是交由一旁的桓冲，让其上前放入篮中。
镇兵收篮查看，却半晌没有回音，任凭运粮队的人站在冷风中。
桓冲低声道：“看来这柔玄镇城给运粮队准备的无趣手段，全施在了我们头上。”
霍羡浑不在意，反倒露出微笑：“朝中有人每年从边镇输粮中窃走那么多，运粮队自然逃不了干系，柔玄镇城有此态度也正常。不过正好给我了生事的借口，方有接近外城之机。”
镇兵虽然刻意拖延，但若是一直不动，就有些小孩子置气的感觉了。又等了一会儿，城上镇兵的声音便幽幽传来。
“核验无误，开镇城门——”
城门闸缓缓转动，南城门逐渐落下。城门之后，早已准备好接收工作的镇城官吏静候。
桓冲朗声喊道：“粮夫用力，送最后一程，入城！”
旁边粮食交接得热火朝天，镇城官吏却找上了霍羡。
“这位粮使看着有些陌生啊。”其中为首者对霍羡年轻的面目大感惊奇，又疑惑每年都来的赵、王两位仓曹佐，为何今年却未至？
“你是？”霍羡鼻孔朝天，冷然回问。
为首者对于霍羡的态度极为不满，冷哼一声：“我乃柔玄镇仓曹参将达奚秦，小辈何辱？”
“呵，巧了，我亦是燕州仓曹参将，姓元名济。”霍羡将重音落在“燕州”和“元”两处。
达奚秦瞳孔一缩，虽未查看告身，但应不会有人敢在这上面说谎，也就是说眼前这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和他平级。
当然只是理论上平级，实则他还把自己抬举了，他这个边镇仓曹参将，要比人家低好几头呢。
“元参将少领重任，想必是天姓贵胄、家学渊源。”达奚秦是在讽刺元济只是个靠家世的纨绔子弟。
可惜他讽刺的是元济，可不是霍羡。霍羡轻松笑道：“哦？达奚参将怎知我祖父乃是高阳王、当朝丞相，家母清河崔氏、家祖母范阳卢氏？怎知我过几年便要领重任，升任太仓令、太仓尚书？”
这种报菜名的感觉还是挺爽的。
达奚秦负在身后的手捏紧，实在太气人了，自己蹉跎四十余年才有仓曹参将之位，在镇城中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但眼前这个小子仅凭家世就能轻易超越他。
而且这个什么高阳王、丞相，不就是朝中那个贪得最多的元雍吗？用从我们六镇这里窃取来的钱粮，供养眼前这小子的官路。
但达奚秦还是决定忍了，他尊重这个时代的潜规则，毕竟已是不惑之年，有几分养气功夫在的。
不过达奚秦要忍，霍羡却不肯放过，他就是要生出事端，借势取利。
“方才你等不知我身份，遣一区区仓曹参将来迎我，我能理解。但如今既然已经知晓，为何不让镇将来此迎我？”
“呵哼，”达奚秦闻言当即被气笑了：“镇将之位等同于州刺史，你祖父来自然会出镇迎接，你一个小辈参将，位同你祖父乎？”
他话说的有些水平，没有强调元济配不配镇将迎接，而是通过偷换概念转为元济和元雍身份的对比。
但霍羡岂会被这种言语陷阱所蒙蔽？
“既然镇将觉得我元济不配他迎，那我元济便直接去见他！”
言罢，霍羡竟直接抬脚将达奚秦踹翻，“别挡路，这辈子都是仓曹参将的废物。”
达奚秦终于忍不下去，从地上翻身爬起向霍羡扑去：“纨绔子弟，竟敢辱我至此！”
霍羡微微矮身闪过扑击，反手一横，精准抽中达奚秦的脖颈，把他抽的呼吸困难，无力躺倒在地。
“世人常说北镇人凶悍，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达奚秦身后的其他官吏中，也有来看热闹的柔玄镇军主，闻言眉头皱起，不过并未莽撞站出来，而是凝重的互视一眼。
“一击便击倒达奚秦，此人真好身手，不是等闲之辈。”
达奚秦虽年岁不低，又不是纯粹的武官，但好歹也是骑射娴熟的边镇成年男子。
“岂止于此，”另一个军主摇头道：“此人还穿着全甲呢，却有如此身手，六镇之中能空手胜过他的，恐不过十指之数。”
“中原，真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