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清晨时分,一支长长的车队缓缓走出野狐口关隘,向北行去。
关隘戍主谄笑道:“自野狐口而出,便是过了大青山,前方一路坦途,只是北地霜寒,元参将还要多多注意身体。”
一边嘴里说着,双手奉上由珍稀动物毛皮制成的大氅。金银他拿不出,便只能用“特产”向参将行贿。
负责本次粮草督运的,是燕州仓曹参将元济,年岁看着不大,却已是州府大员。仓曹参将掌管本州、镇的粮库和武库,是实打实的要职,能越过州刺史和中朝直接对话。
至于为什么年纪轻轻,却能担任如此重职,那显然是因为其能力出众,和姓元关系不大。
元济抬手抚摸大氅上柔顺的皮毛,心下十分满意,他也不遮掩,直言道:“好物,戍主有心了,你所谋之事我会向崔刺史言之。”
一旁的两个仓曹佐看到这一幕,也觉见怪不怪了。作为仓曹参将的辅官,上一任参将也是上下其手之辈,没见受到什么惩戒,反倒官运亨通,已经调任中朝了。
两个仓曹佐并不知道,朝中马上就要举办潜泳大赛,对老参将的经历颇为艳羡。
一位仓曹佐低声叹道:“这锦衣貂裘是稀罕物,粟米则常见若沙。昨日运入野狐口时,每车实装八成,粮夫运之汗如雨注。今日出了野狐口,每车便只剩下五分,粮夫运之轻松写意。”
“慎言。”另一人警告道:“此事牵连甚广,你我亦拿了一分份额,何必多言?”
“我只是叹肉食者鄙罢了。昔年北方燕、冀、瀛、相、并等诸州悉数向东二镇供粮,如今随南方战事紧迫,已独剩燕州。至此境地,竟还有人从中抽利,真当北镇皆死人乎?”
“若有朝一日北镇兴变,我们边州人必定遭难,那些贵人却仍能躲在洛阳安然。真是,光想想就意难平……”
车队并未随仓曹佐的感叹而变化,一路向柔玄镇缓缓驶去。
初时一路向下出山,粮夫推得还轻松些,到了晌午时就到了平地。又过了一会儿,却又有个向上的斜坡。
元济恼怒道:“那戍主竟敢骗我,还说什么出关后皆是坦途,这上坡是什么?我看他还是再当二十年戍主吧!”
不似第一次来的元济,已来往很多次的仓曹佐赶紧解释道:“柔玄镇立于坝上草原,仅需上行数里便是一片平原,不会耽误许久。”
元济冷哼一声:“他身为戍主,此等要事都知情不报,便是失职,你要为他辩解?”
另一个仓曹佐连忙拉了拉同伴,这位小主子明显就是故意找借口,收了礼物又不想帮忙,整一个刻薄寡恩之辈,何必和他纠缠。
元济扫了两人一眼,冷哼一声,总要有人给他干活,倒也没有为难二人。
“下令出发吧。”
“一、二、三,走着!”粮夫们发力将运粮车推上坡,在其后顶着前行。
与此同时,被责骂的仓曹佐带着运粮兵先行骑马上山探查情况,打算在上面指引粮车避过障碍,同时也是在得罪领导后避避风头。
可当他即将爬到坡顶时,眼前一幕却惊得他心脏一停,手脚冰凉。
只见数百骑武备齐全、整装待发,偶尔有马蹄起落的声音,也被粮夫的号声掩盖。
仓曹佐的目光与其中为首的年轻人相对,遥遥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戏谑笑意。
霍羡朗声说道:“猎物既至,勿走一人!”
仓曹佐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似乎被我这张破嘴说中了,六镇,真的反了!
迎接他的唯有箭雨,数百支箭向他,以及他身后的运粮队笼罩而去。
和无奈冲锋相对,利用马的机动性射箭袭扰,才是草原人的舒适区。霍羡身后既有护骨延的嫡系皓毫卫,也有他自己的嫡系镇卫,除李复外已尽数在此,此时分裂两侧一边向坡下奔去,一边依仗地势向运粮队拉弓射箭。
跟在仓曹佐身后的几个运粮兵已死于箭雨之下,唯独仓曹佐一人及时跳下马,躲在马后避过一劫。可惜躲得开箭,躲不开霍羡。
霍羡见此人似有些身份,便并未下死手,一矛俯刺而下,扎穿其脚掌,又摆矛硬抽在仓曹佐脸上,将其抽翻在地,无力逃跑。
解决此人后,霍羡御马冲下山坡,直冲人员最密集的地方而去。
此时山坡上已是横尸遍野,粮车因无人支撑缓缓向坡下滑去,有些则翻倒在地。幸存的粮夫只能一边哭喊,一边躲在粮车后祈祷不会被流矢射中。
运粮队是有正规军护送的,但只有区区五十人,毕竟是和平数十年的内地,运粮兵一向只是个象征而已,等真到了用时,就显得捉襟见肘。
在箭雨打击下,只剩下二十多名运粮兵,将元济团团围住、护在中央。
他们本想疾冲下山,可元济此人马术不精,胯下马匹在下坡时疾跃,竟把他生生颠簸下来。为了救此人,另一个仓曹佐不得不下令让运粮兵停下救人。
这一耽搁又是四五人死于箭雨,更令人绝望的是,也等来了霍羡。
黑岩是匹好马,性能类似于霍羡,耐力久、步伐稳,在这种斜坡上也能稳步冲刺。
见这些运粮兵竟冒死去救那年轻人,霍羡心知此人身份不凡,便下令停止射箭,他要活捉此人。
霍羡双腿一夹,黑岩心有灵犀于山岩上跃起,从天而降砸向人群中。
这仅剩的十几名运粮兵并未被霍羡放在眼里。天下兵卒,边军和中军是一档,地方郡兵是另一档,这些运粮兵没比柔然人强哪里去。
只见霍羡左冲右突,长矛飞舞,连刺数人于马下,将那元济暴露在身前。
元济惊恐道:“是何贼人,我乃高阳王元雍之孙,留我一命,留我一命!”
高阳王元雍?没听过,但应该是个大人物,霍羡对此人更感兴趣了。他矛交左手,猿臂轻舒,竟直接将此人从马上拉拽下来。
霍羡示意镇卫去追杀剩余的人,他留在原地,将元济踩在脚下。
“请再说点我感兴趣的事情吧。”
“否则……”霍羡抽出短刀割断了元济的左耳,无视元济杀猪般的嚎叫:“我会把你身上的小件都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