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孚道:“淮北诸州,皆赴南北战事,虽得以州为名,多行军镇故制,粮资多入淮北八仓,舍民以奉战。除仓廪由国监制,难生腐败外,余者颇类北镇。”
霍羡突然打断:“淮北诸仓由朝廷管制,为何北镇镇仓就放任镇城腐败,因为南朝比柔然强大?”
元孚点头,又摇头:“有此原因,但并不止于此。朝廷放纵镇城腐败,实为离间镇城与部落民之间的关系,以施制衡之策。使镇将视民为奴仆,部落民视镇城为仇雠,二者不得合,则无倒攻中原之危。”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因为六镇镇仓的受益者不仅是镇城,朝中多位大员都有参与,尤其是当今掌权的元乂,岁入利息以巨万计。
“朝廷如此做,不怕部落民反吗?”
元孚明显瞧不起这些后归附的胡人族群:“部落民多短视,又无精兵强将,能过镇城这一关已是不易,何况入寇平城?待时日一久,粮食供养不足,自溃矣。”
说到底,朝廷怕的是镇城的精兵强将加部落民的人多势众,单一方造反无甚威胁。
霍羡又与元孚问询了中原时局、朝廷掌权情况、地方豪族贵戚,元孚一一作答,无所隐瞒。
“元公可听闻尔朱荣此人?”
“尔朱荣?”元孚明显一愣,思索一二后恍然道:“哦,代勤之子,秀荣川的小子。傅粉郎而已,霍小郎为何独言其名?倒是其背后的尔朱氏有些能为,多年来马匹军资供应不绝。”
霍羡心中略感惊异,客观说他对尔朱荣的了解程度不高,但前世看网络上的评价都是神中神。而元孚给他的评价居然是“小子”、“傅粉郎”这种蔑称,尤其后者多用来嘲弄男人以色侍人,以霍羡来看堪称终极侮辱。
“可否与某言明,元公为何称之为傅粉郎?”
元孚脸上现出尴尬之色:“未料霍小郎如此重视,吾前言略重。昔年尔朱荣至洛阳,多以名马贿赂元乂等弄权之辈,故吾轻之。”
这就对了,尔朱荣此时多半投了和元孚敌对的派系,引得其敌视。
霍羡见元孚对尔朱荣的了解有限,便换了个目标。
“河北高敖曹,元公可曾听闻?”
“未曾,”元孚摇头:“可是渤海高氏?”
霍羡有些失望,他能叫得出名字的北朝人就那么几个,元孚都不怎么了解。当然这也怪不得元孚,他能答出天下之事已属博学过人之辈,这些过几年才会崛起的狠人,元孚不清楚也是正常。
“谢过元公为我解惑。”霍羡暂时已无问题想问元孚。
元孚坦然道:“既已无问,便是要杀吾了,请罢。”
霍羡摇了摇头:“元公身份尊贵,岂可轻废。”
元孚虽未说明自己的官位,但以其显露的知识来看,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一般知识渊博之人读经史典籍或许不少,但难能对朝廷各地制度了如指掌。尤其元是国姓,多半还是哪位宗亲。
以后也许可以用来和北魏朝廷谈判。
“霍某身边或有元公故人,届时两位可以相谈。”
——
霍羡和护骨延一连在柔然驻地待了三日,方才将有用的资源收拢到一起。又统计柔然降者数量过五万,其中壮丁数达一万余。
这些投降者是最难处理的,护骨延哪里有粮食去填补这五万人的嘴。何况这万余壮丁,比护骨部的青壮还多,以小吞大更是隐患重重。
护骨延思前想后最终还是不愿放弃,将这些青壮及其家眷纳入自己的部族,而无青壮为依靠的老弱妇孺则被放逐。
来时五千人,归去五万人。
霍羡队伍中落马的七人最后有四人捡回了性命,但受了些伤,在徐讷的治疗下,并无大碍。
这几日,护骨部疯狂地吸纳镇城外草原上的所有部族,并不限于高车人,只要不在镇城内,都被或强行或劝说地拉来了护骨部驻地。
超过二十万人被聚集在护骨部附近,各部各族充盈四野,霍羡每次出去都会有点迷路。
现在霍羡等人已不住在护骨部内了,而是在护骨部靠南侧田地附近单划了一片地,在这里除了霍羡的队伍外,还有过两千人,皆是近几十年因迁徙或流放而来的中原夏人及其后代,都被归由霍羡统领。
这既是霍羡之前与护骨延的约定,也是护骨延整合手下乱七八糟的部众的方式。
护骨延根据霍羡的建议,以部族来源重新分划诸部,匈奴人便统合成匈奴一部,夏人同样被统一置为一部,柔然人则因人数过多被拆散。
这两千多夏人散在怀荒镇的草原上,若是要霍羡自己去聚集,只怕困难重重。即便聚齐,以霍羡早期劫掠的生存方式也养不起这么多人。
霍羡这两天具体清点了一下人数,算上之前便跟随自己的人,一共是两千二百五十四人。
其中青壮人数便有一千出头,接近一比二的比例。青壮人口占比高是一件好事,意味着一个青壮劳力所需要奉养的人相对较少。但其内涵却不是一件善事,这意味着之前在草原上,夏人的生活状态极差,以至于除青壮人口外难以生存。
“诶,跟了我们霍头儿,你们算是有福啦。”王鱿,家排老三,一般被叫王三鱼,早年便一直跟着霍羡,现在在和新人吹水。
“我们霍头儿那是什么人?三十万柔然大军你们见过吗?站一块能从镇城一直排到镇外,我们霍头儿直接从大军一头儿杀到另一头儿,来去六七趟,期间还把人家大可汗的脑袋摘了下来,直接就给柔然人杀崩溃了,当场跪下一半柔然人投降。”
“我们霍头儿当时就说,你等怯懦蠕蠕之辈,不配降我。然后舍其而去,没接受他们。最后还是一部分柔然人求耶告娘,才投了护骨延,也算是绕了个弯跟了霍头儿。”
“所以说啊,你们这些人能直接跟着霍头儿,那是祖宗显灵喽。”王三鱼大嘴不停,越说越起劲。
“当时还有什么柔然第一勇士,就是跟沙弥疾地位差不多,还想挑战我们霍头儿,被霍头儿就这样两下,”一边说着,王三鱼还做了个掐自己脖子的动作:“把头直接拧下来了,还连着脊骨,那场面可血腥喽。”
有些没见过人血的人,被王三鱼的描述吓得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