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何解?”
对于阎望口中直言不讳的“造反”二字,贺兰铁伐及其余军主并不在意,正如部落民时刻想着造镇城的反一样,哪个被困在六镇、不得晋升的镇兵没想过造朝廷的反?
他们在意的是造反这件事和攻打柔然的联系,以及其可行性。
阎望解释道:“在上位的眼中,赏赐不与有功之人,实与有力之人。柔然拥三十万之众,虽是百年仇雠,但也应与尽与。唯有一反,才能令朝廷抬眼重视我等。”
“我等之所以受制不反,实有三点,其一为镇城势力单薄,又与城外部落民关系不佳,互为制衡;其二,北地粮产有限,多依赖中原内地供给,恐支撑不济,为魏军轻易击破;其三,为首造反者,朝廷必然重罚,届时流放族诛,与初心相悖。”
阎望所说,诸军主心里一清二楚,只等阎望继续说下去。
“但眼下实有一法,可避其劣而得其果。”
“那便是由部落民谋反,我等迫于其强权无奈附之。部落民虽素来短视不通兵法,又无精兵强将,但其军甚众,若有我等相助,必可成一时之患。届时我等可以暗中助剿为筹,与朝廷谈判,朝廷连柔然人都要安抚,自然不会拒绝。”
贺兰铁伐闻言陷入沉思:“我老了,真是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但尚有两个疑点,请南归解惑。”
“一是部落民为何会谋反?二是朝廷事后会否真的既往不咎?”
阎望道:“呵,若真是戚戚顺民,怎会率众破袭柔然?若非蔑视镇城、朝廷之人,得知柔然人不怀好意后,只会向镇城祈求救援罢了。哪怕没有此事,其刀矛也迟早朝向镇城。我今日助其一臂之力,便是免得其被柔然人重创,不敢再行悖逆之事。”
“至于朝廷事后是否会怪罪。昔年贺兰等八姓勋贵,在归附拓跋鲜卑前,也不乏与其厮杀争战,然最终不失其位,可见一斑。”
“既如此说,”贺兰铁伐沉吟道:“老夫懂了。”
“诸位感觉如何?可愿与我共谋此业?”阎望看向在场的军主:“白日时我并未讲清此事,实乃有部分乡党已失进取之心,故以赌约为名邀诸位出战,诸位既至,已显仍有搏取功名之心。”
随元孚来时共有八位军主,共计两千镇兵,此时站在这里的却只有六位军主,有两人选择了放弃,没有跟阎望北上,带着于景等人回去了。
倒也不完全是他们也蠕蠕了,只是军主虽然话语权很大,但并非其背后豪族势力的实际掌权者,很多决策都需要与同族商议。
“南归虽智,不可轻吾等之勇。”贺兰铁伐能做自家部族的决定,并环视诸军主,看察可有怯懦之人。
——
余火在柔然营地中燃烧,嚎哭声盈于四野。
柔然诸部仓促逃窜,除了留下满地的尸体之外,还有大量伤残濒死者、被抛弃的家眷、以及伏地投降者。
最关键的是,护骨延没有急着打扫战场,而是聚集部众,同时将投降的柔然部落大人们带在队中,去见镇兵。
镇兵是连霍羡都没有预料到的变数,护骨延自然是谨慎对待。
“我乃是护骨部酋帅护骨延,诸位军主箭指何方?”
“我听说过你,护骨辕的儿子?”贺兰铁伐率先开口:“以前都传你庸人之姿,为诸部所轻。今日一见却是和你阿耶迥异,以弱临强,趁势夜袭,真是好胆气。”
贺兰铁伐称赞拉近关系,阎望则来回答护骨延的问题:“柔然可汗心怀不轨,欲要欺凌镇民,然其势大不可正挫其膺,故想趁夜袭之,未曾想能遇到同路之人。护骨部忠心体国,为民镇边,某会请镇将为护骨部请功。”
阎望这话有他的小心思在,表面上说军主是为了保护镇民,但最后又提及请功之事,便是要误导护骨延,让他以为军主是为了立功才进攻柔然,掩盖阎望的真实想法。
护骨延果然也是如此看法,虽然阎望并未明说,但镇城主将渴望功劳晋升也不是秘密,能主动出击还能是为何?
“戍民卫族,酋帅应有之义,倒不必烦劳镇将请功。倒是要恭贺诸位军主大破柔然,许是之后能得到些许升迁吧。”
护骨延语中带着几分嘲意,镇中已多少年未有人升入中央,破柔然虽然有功,但多半不会有太大的赏赐。
阎望不以为意:“赏多赏少、升迁与否,均是陛下恩典。倒是酋帅,若不求陛下与你破柔然之功,可就有人要追责贵部擅起边衅的罪责了。”
言罢,他便示意其他军主准备撤军,虽然他已定计要借护骨部的势,但却不必上赶着去贴护骨部的屁股,待价而沽才更好,护骨延若想要破镇城,少不得他诸军主的帮助。
目送镇兵离开,护骨延却总觉得有些不对,他看不出阎望的态度有何问题,但潜意识里总是觉得违和。
“是否觉得哪里不对?”霍羡走到护骨延身侧。
护骨延摇了摇头:“确实想不明白,还请阿羡教我。”
霍羡说道:“其实很简单,如果镇城是为了立功才来攻打柔然,他们不会只动用这点兵力。”
看着正在远去的镇兵,霍羡继续说道:“一场战争既要战兵,也要辅兵。若我是镇将,想要立功,肯定是要调集城外诸部为辅,纵然是以夜袭为主,也要有大军置后兜底。但实际上,只有两千穿着半甲的镇兵在此。”
“诚然如此,可镇城为何要如此出兵?”
“因为他们本意就不是来打仗的,初衷只是护送朝廷使臣。至于为何又转变心意就难以得知了,我猜测应是在路上发现了你们行军的踪迹,一路跟着你们,等确认你们是来进攻柔然后,便趁柔然军队调动之际从漏出的防区杀入,也因此竟比你们还要先到此处。”
“原来是把我部当成了诱饵,镇城中人果然冷漠。”护骨延一时愤愤。
“这就冷漠了吗?”霍羡心中不断思虑:“我倒觉得其更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