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霍羡说出第二个“某已杀之”时,对于阎望来说,事情的关键就已经转变了。
“我曾听闻,阿那瑰之从子有万夫不当之勇,冠绝柔然诸部,曾随阿那瑰入见魏帝,深受赞许,赐之神兵宝甲。其素来统辖郁久闾族兵,或是我等威胁。”
霍羡略感无奈:“可是那个拔略啜?若是,亦为某所诛,他身上的甲颇为显眼,旁侧翻翻应能寻到。”
听阎望所说,这个拔略啜武力应该不错,若非傻傻地穿重甲愣冲,或许还能给他造成威胁的。
阎望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多余。有点像新婚之夜喝的醉醺醺,回房一看新娘子已经和别的男人完事了。
不,比这更严重!
两千镇兵,破三十万柔然人!别说这里面有多少水分,这个数字比就足以成就万世武名,这可比娶十个百个媳妇都重要!
“阎军主,”霍羡打断阎望的想象:“争战未止,还不得懈怠。”
阎望更加难受,这都是我的词啊。
两人说话的功夫,护骨部的骑兵也已经冲到了郁久闾部外,虽然不知道镇兵为何在此,但本着敌人的敌人可以先是盟友的原则,与镇兵前后夹击郁久闾族兵。
郁久闾部两翼的柔然部族早已携众退逃,在得知可汗和可贺敦死后,没有任何一部来援,徒留郁久闾部被两面剿杀。
阿瓦尔部的首领幸运地避开了镇兵,绕到郁久闾的后面,接走了自己部族的家眷,并顺道抢掠了恶脱部的家眷,反正恶脱部已经被打散,以后说不定就除名了。
大势已定。
霍羡随手杀了几个逃窜到身侧的柔然人,便再没有人敢从他这边撤退了。这一幕被阎望看在眼里,心中暗惊,霍羡一招一式并无章法可言,全凭高常人一等的力量、速度和反应,以及多年打斗的经验,若是日后练了正统的武艺,恐怕还有进步的空间。
见已无人打扰,霍羡便将身上浸透鲜血的烂布衣裳脱下,扔到一旁,又撕下尸体的衣服擦拭身上的血迹。汗与血混杂在一起,泛出难闻的气味,忘我厮杀时不甚在意,此时却冲得霍羡发昏。
不多时,李克之便挥舞长矟率众凿穿了残存抵抗的柔然人,来到了郁久闾部驻地内侧,视线急切地扫向四周,寻求着霍羡。
霍羡比李克之先看到对方,毕竟其身材高硕,坐在马上也比常人高上半头。
“克之,这边。”
李克之打马快速赶来,谨慎打量了一下阎望,便翻身下马,抱住霍羡。随这位爷下马,其胯下良驹便软软地跪在地上,前腿蜷曲,将后腿收于腹下。
霍羡抬手拍了拍李克之的头,轻轻将其推开,又无奈地擦了擦又从李克之身上沾到的血迹。
“伤亡如何?”
卢野上前报告道:“共七人落马掉队,生还希望不大。”
夜色下的骑兵交战,一旦落马就很容易被误伤踩踏,更何况很多落马都是本就受到致命伤导致的。
“嗯。”霍羡倒没有感到悲伤,只要在北镇待过几年,就连圣贤也要漠视生死。
他看向剩余未曾掉队,紧随李克之身后的二十八人。战争是最好的磨刀石,经此一战,几个新入队的小子都褪去了几分稚嫩,添上了些许老辣。
“小毅,”霍羡看到那个被他提前拉进队伍的半大小子,他还活着:“第一次就遇到这等大战,感觉如何?”
苏毅兴奋地傻笑:“我杀了五个,实在快活!霍头儿,您杀了多少?”
队伍中有根老油条笑骂了句:“傻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跟着克之捡了几个人头,就敢和霍头儿比上了。你且看看周遭的尸体再说话!”
苏毅探头探脑地看向四周,一时都查不清尸体的个数。
提起尸体,让霍羡想起个事情。
“克之,快跟我来!”
霍羡按照记忆里去找拔略啜的尸体,他那一身银黑色的明光甲十分明显,被霍羡轻易扒了出来。
明光甲这东西,可是战场上的大杀器,像霍羡能接触到的两档甲、筒袖铠,实际上都因为各自的缺点几乎被主流淘汰。更遑论这魏帝御赐的宝甲,材料上没有丝毫的偷工减料,都是用的上佳耗材。
拔略啜为他亲手所杀,这战利品他霍羡拿的名正言顺。
拉着李克之一起,霍羡两人将这套明光甲从尸体上卸了下来,里面还有身两档衫,也是不容错过的好货。
不理会李克之的抗拒,明光甲被霍羡直接套在李克之身上。
“先帮我扛着,这东西拿着费劲。”
那一身两档衫则是霍羡自己穿了,虽然对他用处不大,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给谁。李克之逢战便站在最前面,他穿好装备谁也没有意见,但其余人却可能有不患寡、患不均的想法。
地上还有那根丈八银缠矟,从外观上看几乎是艺术品,和边疆人那烧火棍般的武器格格不入,也被一并丢给了李克之。
一旁的阎望早已悄然离去,带着手下部曲和镇兵大部队汇合去了。此次攻打柔然,他心中有傲气,想成就武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有更远的规划,需要从长计议。
镇兵中的为首者赫然便是贺兰铁伐,这位老一辈怀荒镇人不仅个人威望足,也有较多的草原战争经验,故而能指挥全军令其他军主信服。
“此战顺利,柔然人几无反抗之能,想必南归已斩得阿那瑰首级。”
提及此事,阎望立刻抑郁了一瞬,没做回答。
贺兰铁伐倒是体贴,没有继续询问,而是岔开话题道:“南归无愧我怀荒之俊杰,仅从骑兵休息踪迹中便觅到了战机,以区区千人破柔然百万大军。”
“但为何南归你突然要冒这个险,若要动手,白日阿那瑰困住元孚时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回城路上却又有此想法。老夫思至今时仍旧不解,若非打赌输了,只怕要错过这场盛筵。”
阎望平静地说道:“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我知道,想要摆脱六镇,唯有……”
“造反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