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霍羡其实想错了。
他认为可贺敦下命前军戒备，对于柔然人来说，是一个及时、正确的命令。
正常情况下确实如此。可惜的是，当可贺敦的令使到达恶脱部时，竟不知道将命令传给谁？恶脱部首领至今未归，已死于霍羡之手，作为继承人的库其带着霍羡等人入见阿那瑰，已不幸丧生火海。
库其也是倒霉，柔然王帐并非封闭空间，严格来说并不致命。但当时人群慌乱，都聚集在正门帐帘处进出互堵，库其因为顾忌阿那瑰的生死，反应慢了些，排在了最后，没能从中逃出去。
可贺敦的令使只认这二人，却不知二人已死，结果就是迟迟没有人来接收戒备的命令，可汗遇刺身亡的消息却已经传遍恶脱部，引发了骚乱。
远处时刻紧紧盯着这边的陆獒低呼一声：“乱了，乱了，霍头儿成了！”
他二话不说打马就往回奔去，身旁其他护骨部的斥候追着说道：“再看看，不一定是这个原因，还得再看看！”
陆獒却是不管不顾，护骨部的斥候在意这、在意那，他陆獒只在意霍头儿，护骨部越早出动，霍头儿的压力就越小。
为了他护骨部的事，霍头儿独自深入数十万大军，已对得起他护骨高车！
陆獒没有霍羡那般全局的思虑，只当霍羡是为了什么朋友之谊。
霍羡站于一个后世人的视角，统观这个时代，对他未来的发展早有全盘打算。六镇其实是一块烂地，不是合格的夺天下之基，除了武川、怀朔的好小伙子们，在六镇中盘踞的多是各式各样的胡人，他们天然就和王朝、文明相矛盾，依靠他们的结局无非又是一个高王。
匆匆一生争半壁，癫痴三代终成空。
霍羡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在北镇起势，等收拢了六镇中愿意跟他南下的人，直接在河北河南崛起。再往南，他这些北方弟兄的身体就受不了了。
但黄河两岸亦并非善地，虽然北魏对于地方的掌控力不足，但毕竟是其内地，讨伐者相继不穷。元氏宗亲也就罢了，尔朱氏带着武川和怀朔的好小子们可要来了，即便强如羊侃也要被打得独身渡江。
想要在中原成就一番事业，就必须要把北魏的精力拖死在北方平叛上。没有柔然的帮助，又要多面对一个原本无名的护骨部，霍羡不信北魏还能在两年平定第一场六镇之乱。
当然他也还有另一条路，就是学武川、怀朔的好小子们，凭本事去爬北魏的官职体系，趁乱夺取其军事遗产。
不过霍羡本人对给鲜卑人当狗不感兴趣，鲜卑虽崇华仪，终是胡人，感觉对不起自己的姓氏。
陆獒快马疾驰在草原上，护骨部的骑军已经压得离柔然大营很近了，只一会儿陆獒就见到了护骨延。
“护骨延大人，柔然前部生乱，霍头儿已经得手，我们快动身吧！”
“不行，”护骨部的斥候喘息着跟上来：“还不能确定柔然人为何有乱起，护骨延大人，您不可急躁啊！”
附近听到二人报告的骑军将目光看向护骨延，有些人渴战急切，有些人望他稳妥。
护骨延将众人的表情纳入眼底，纵马拍了拍护骨部斥候的肩膀。
“柔然既已生乱，无论柔然可汗是否已死，目的均已达到。”
他目光转向身后的骑军，大声喊道：“我的族人们！霍驹，汝等皆知，怀荒镇第一勇士！已为我等诛杀柔然可汗，荡乱其部众，可能有族人疑惑，护骨延就站在这里，怎么确信此事？”
“需诚言，护骨延并不确定真伪。然，我们这里有五千勇士，岂能因一人之成而进，因一人之败而退？我等已向先祖誓言，需凭己力而求生，不复为他人奴犬。今夜，便是向先祖证誓之时！”
“全军进发！”
战前鼓舞是传统、也是必需。
护骨延其实只说了两点，其一霍羡杀了柔然可汗，这是为了从理性的角度告诉族人，这一场我们有胜利的可能，且很大。其二，则是从信仰和信念出发，以感性的角度提振士气。
一旁，以李克之为首的弟兄默默整理着装备，对于他们来说，护骨延的鼓舞没什么作用。追随霍羡以来，他们对草原、护骨部、怀荒镇已经没有任何归属感，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小小的团体。
李克之披起两档札甲，又给另一匹空乘的黑马披上马铠，随后低吼道：“跟我，后！”
他身材膀硕，着甲后仿佛城墙，站在队伍最前面，给了众人仅次于霍羡的安全感，这也是为什么李克之一个半哑之人，能在队伍里有不小威望。
卢野想像护骨延一样来段战前动员，但憋了一会儿，只说道：“为了霍头儿！为了我们。”
众人齐声重复以作应答。
“为了霍头儿！也为了我们。”
常言道，人数过万，无边无际。护骨延身后虽止五千人，但算上马匹，也已有过万之数。
每匹马的蹄子上均已用毛布包裹，又用皮带捆住马嘴，制止其嘶叫。人声俱灭，马亦齐喑，快速向柔然大营靠近。
直到已迷迷糊糊的柔然游骑抬起头，才从手中火把的曳影中，看到远方黑暗处仿佛一道浪潮涌起，连绵的闷响传来，他甚至还想了一想，才意识到前方究竟是什么。
他正要转身呼唤伙伴传递消息，却见一支箭矢飞跃而来，在夜色中洞穿他的脖颈，却是奔马在最前面的桓冲射来。
桓冲并非是中原人，而是内销转出口，他祖上是乌桓残部汉化后改姓的桓，又流落六镇加入护骨部。在护骨部诸善射之人中，其最善驰射。
桓冲飞矢连环，但终究射距有限，还是有在外的恶脱部柔然游骑将消息带回驻地。
“敌袭，鲜卑人来夜袭了！”
然而没有首领的恶脱部，并未能及时组织起反抗，首领的同辈兄弟们各自用威望聚众，但却远远不如已死去的首领，恶脱部营地三千余人，只能以乱糟糟的阵势，去迎接护骨部五千骑的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