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望道：“边镇行军虽素以骁骑为核心，但哪有单以甲骑冲击军阵之说，何况柔然有三十万之众，如无诸酋部卒相辅，不过徒增伤亡罢了。”
于景怒争喝道：“眼前不过柔然前帐，哪有三十万人，目测之不足万骑，两千甲骑足以破阵擒获阿那瑰！”
阎望冷笑：“望尝听闻于镇将官至武卫将军，怎地如此天真若稚？柔然骑兵多以游射为主，你眼前的柔然人不过是用作纠缠我等的弃子罢了，一旦交战，两翼必有真正主力包抄，纵使能擒获阿那瑰，又有多少镇兵要把命留在这里。”
最后一句才是关键。不是不能打，而是不想打。这些军主早就对所谓的战功升迁不抱希望，即使有战功，他们也不会拿自己的老底子去搏，谁才是他们立足的根本，这些军主是分得清的。
真打起来，不过是用他们军主的身家性命，去搏他于景一家之富贵荣华罢了。
贺兰铁伐拦住还想说下去的阎望，大声喊道：“阿那瑰何在？！”
尽管已上了岁数，但贺兰铁伐仍旧中气十足，声音贯穿长空，响彻战场。
阿那瑰根本不上前也不回答，只是掩着元孚等人，带着诸部首领缩在大军之中，生怕是鲜卑人在钓鱼探他的位置。
贺兰铁伐并不在意阿那瑰的静默，继续喊道：“我贺兰铁伐以贺兰部先祖的名义立誓，只消柔然不攻镇城，镇城便不会干预尔等之后所欲为。”
这些军主世代镇守怀荒，时刻提防柔然入侵，他们相当了解柔然人。一看柔然人扣押元孚，还想坑掉镇兵将领，就知道柔然人想要劫掠怀荒、柔玄东部二镇。
镇城对于柔然人的劫掠不置可否。镇城外的怀荒诸部是镇城的重要税基和兵源，劫掠损伤的也是他们军主的利益。但另一方面，柔然人劫掠边镇又扣押天使，是否会让朝廷将军事重心从南转向北，重启六镇的重要性。
这些军主心中不无此幻想。再考虑到打仗要损耗镇兵的实力，以贺兰铁伐为首的军主就选择了纵容。
有柔然首领低声道：“听说贺兰人都改姓贺了，这贺兰铁伐真的假的？”
阿那瑰道：“有改的自然就有没改的，有何疑之。”
如其所言，贺兰铁伐就是未改姓的贺兰部人。
贺兰部祖上为匈奴人，归附拓跋鲜卑后，位列拓跋之下八姓勋贵之一，常与拓跋部联姻。但时隔日久，因为各种因素贺兰部已经不复先祖荣光，姓氏也随孝文帝的汉化浪潮改为贺氏。
贺兰铁伐这一脉曾是贺兰部一支重要的庶脉，因此才能搏得前往北镇建立功勋的机会，可惜时过境迁，也成了历史进程的弃子。
但在怀荒镇，贺兰铁伐这一脉也算得上是深耕百年的地头蛇，威望甚隆。
见阿那瑰仍不做回答，躲在大军中见不到身影，贺兰铁伐大声道：“既不出声，我等便当可汗默许了。”
随后，他完全不顾于景的意见，向其他军主示意，各军主带本部后退。
于景脸色铁青，此时元乂当权，若无元孚出手谁愿捞他于景出六镇？
“尔等置行台于不顾，不怕朝廷降罪吗？”
“呵，行台？”阎望冷笑：“朝廷连柔然人都要镇抚，难道我怀荒镇弱于他柔然？若朝廷有意，那便直接换了我等，看看还有无余者愿意世代镇守怀荒！”
阎望的话，让于景沉默不语。
贺兰铁伐对于景说道：“走吧，大伙之前对你这个镇将客气，不是怕你。而是你于家会和我们一样，成为世代镇守边镇的一部分，通姻亲、结乡党，我们才是一路人。”
“元孚在想什么，我等至今并不知道，但朝堂上的官，哪有把我等镇兵当人的。若你执意要去救元孚，就带着你的人去救吧！”
于景不能接受这一点，什么一路人？谁和你们这些边镇土鳖是一路人？我于氏累世公侯，我妹妹做过皇后！
但回归现实，于景也没有其他办法，他旁边的是十几个亲兵家将，不是十几个项羽！
他不甘地回望了一眼柔然军阵，那里留下的不只是元孚，更是自己起复的希望。
“走吧。”
柔然这边，阿那瑰见鲜卑人缓缓撤退，一时也在犹豫是否追击，如果之前把鲜卑将领和元孚一起拿下，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吃下这支精骑，但在对方八位军主俱在的情况下，阿那瑰确实没把握留下他们。
终是自己这边的内斗太乱了，他身边的部族首领如果在乱军中死了，恐怕都要传他阿那瑰借鲜卑人之手铲除异己，其手下的部族多半要哗变。
“让他们走吧。”
阿那瑰放弃了。
本是一场恶战，却消弭于无形，最终的结果只是元孚等使团被阿那瑰扣押，以及镇城方贺兰铁伐的不战承诺。
能有这样的结果，阿那瑰也就满意了，至于除镇城外的怀荒诸部，他并不放在眼里。在面对弱小的敌人时，柔然诸部将表现出极强的团结，他也将趁此机会真正统合整个柔然族群。
一旁看了半天戏的霍羡叹了口气，准备离开了。虽然早就知道镇城不会出战，但刚才看双方剑拔弩张的情景，霍羡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发生了变数，结果却是自己想多了。
柔然是那个柔然，镇城也还是那个镇城。
算算时间，护骨部的轻骑应该不会比镇兵晚到多少，如护骨辕如约按时动身，今夜或是明晨就会到达附近。
这也是最佳的时机。
柔然人为了在元孚面前佯装无害，把所有斥候游骑都收回了大军，短暂成了个瞎子。即使重新把他们撒出去，也难以及时到位，更可能被护骨部的游骑兜住反吃。
霍羡回头远远看向隐藏在军阵中的阿那瑰，他是今日无可置疑的台上主角，但也仅限今日了。
大鹏一日乘风起，霍羡等待的时机已经到来。
君有百万之师，今日之事在君，至于明日之事在谁，且看刀下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