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镇兵们行在回镇的路上。
数道轻骑奔回，向贺兰铁伐等军主汇报：“禀军主，柔然人并无追踪迹象，亦未拔营行军，似有休整之意。”
贺兰铁伐回头看向阎望：“南归觉得柔然人是何意？”
阎望，字南归。
阎望虽是年轻一辈，又是汉家豪帅，但其余军主并无轻视之意。实则如贺兰铁伐所说，彼此互通姻亲、结为乡党，关系相当密切。况且阎望素有傲才，诸军主多有倚重。
“今日所见，柔然实乃外盛内虚。元孚念及蠕蠕时，柔然诸部首领愤恨之色溢于言表，阿那瑰躬行下邦之礼，诸部首领又多有蔑视之情，可见其内心不齐，倒也符合阿那瑰担任可汗不足三年的实际情况。”
若今日纠集怀荒诸部，以镇兵为核心，必可轻易破之。此话仅在阎望心中言语，他心知这些怀荒军主嘴上说得好听，但实际已无进取犯险之心。这些一起出镇的军主还好，有些凭家族余荫做到军主的，其实连甲胄都不会穿。
“心不齐，则军不定，每次动军必要重整旗鼓，若无意外，此时阿那瑰还在提防军中哗变之情，需得整修鼓舞一阵方能再进。”
阎望心有傲气，向这样的敌人退让使他愧叹。
“禀军主。”此时又有轻骑归来，却是在前面探路的，柔然轻骑的速度要比镇兵快，军主们也怕柔然人兜到前面去。
“未申间五里发现大量人畜粪便，应有五千人御使双马修整，观其干湿应是今晨离开。”
诸军主闻言面露惊色，竟真有军队摸到了他们前边，不过区区五千骑，又能做什么呢？
阎望用手指缓缓敲打马鬃：“应不是柔然人，除了镇城外能调动这个数量的骑兵，要么是护骨部、要么是柔玄镇，多半是护骨高车。”
贺兰铁伐皱眉道：“护骨辕尚在镇城，护骨部怎可能会轻动？”
“正因为护骨辕尚在镇城，护骨部才会轻动。”阎望抬头望天道：“看来有想法的人，不只是阿那瑰。”
“诸位，可愿与我赌一次？”
“赌什么？南归请讲。”
阎望看向其余七位军主，此时于景正吊在队伍后，不欲与他们同行。
“就赌这五千人是护骨高车，此行正欲破柔然。若望侥幸猜中，请诸位随望助之，若望猜错，阎氏明年分成少分五成。如何？”
闻言场上气氛一滞。
贺兰铁伐道：“即便南归你所猜无错，区区五千高车牧民，能有何作为？填上我等两千镇兵，胜负也难料，何况我等已间歇行军半日，军士状态不佳。老夫知南归心有傲气，不愿向蠕蠕人退让，但若轻率行事，老夫亦愧对阎程。”
阎程是阎望的父亲，娶了贺兰铁伐的族妹，但阎望并非其所生。此时贺兰铁伐拿出阎程的名字，是有拿辈分劝压阎程的意思。
阎望并未放弃：“诸位长辈自虑，望并不强求。”
……
等霍羡见到护骨延的大军时，已是深夜。五千骑在一处河谷中休整，只待拂晓前出发。
霍羡甫一出现，几道箭矢便射了过来，所幸霍羡武艺高强，这阴暗环境下的箭矢准头也一般才得免。
“是我，霍羡。”
隐藏在暗处的游骑闻言现身，见真是霍羡，连忙道歉。
“霍驹见谅，我等非是故意。”
这名年轻游骑脸色通红，颇有些惭愧之色。霍羡见其身后的游骑神色紧张，也心知这些从未打过仗的护骨族兵，心里的弦綳得太紧，听到声响就下意识射出箭来。
“是我未曾预先示警。”霍羡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安慰这些比他还年长的高车人：“勿需紧张，我昨日见过阿那瑰，弗如护骨延远甚。”
霍羡心里清楚是什么支持这些人上战场，这些追随护骨延的青年护骨部人，盲目地信任他们皈依的新王。
“自然是这样，区区蠕蠕的王，怎么比得上我们护骨的王？”
年轻游骑见霍驹如此说，兴奋地表示认同。
霍羡并未与他们多说，在游骑的引导下，来到军阵中央见到护骨延和沙弥疾。
“有个坏消息，”霍羡直言不讳，“木各应该和你们说过，我等并未探查到柔然王庭郁久闾部的位置，其必定不在前军，取而代之的是可汗的亲近部族恶脱部。”
虽然阿那瑰看起来威望不足，但斩首的意义还是有的。行伍进退，只需要一个意志，哪怕他的命令是错误的，也比由多个意志决定要好。
“确实听木各说了此事。”护骨延道：“来时我也考虑了此事，其实我们也未必需真斩杀阿那瑰。柔然大军绵长广阔，通讯不便，若我军诈称已取阿那瑰首级，令余部退缩，不退者自然是与郁久闾部接近或就是郁久闾部本身。”
护骨延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太依赖运气了，只需有柔然部族的首领固执不信，就不会轻易退让，尤其是对可汗敬若神明的恶脱等部，届时被其缠住，单兵并不比柔然人强几分的护骨部就会被人海迅速淹没。
霍羡摇了摇头：“风险太大，不宜取之，只可做最终备选。”
沙弥疾看向霍羡：“霍驹，以你之见当如何？”
“诈降。”
霍羡淡淡说道：“阿延之前曾问过我，若与柔然人合作共破镇城，如何？我曾说，若我是阿那瑰，必不会同意，甚至有可能虚与委蛇，背后捅我等一刀。”
“昨日我远远见过阿那瑰，以他的性格，我愿意赌他必会选择后者。在他捅我们之前，我们先捅他一刀。”
在霍羡眼里，阿那瑰就是这样的人。
纵观历史，其实有很多这样打仗的人，只要对方有点实力，就喜欢通过欺骗降低对方的警惕心，然后以更小的代价拿下对方，其中甚者为了达成目的，全然不顾名声节操。
这种想法本身不是错，甚至是上智之人才能做成。错的是在这上面形成路径依赖，被对手抓住规律，反将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