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将之子?
披甲中年男人神色复杂地看向于兴,镇将又有何骄傲的呢?他万忸于氏世代贵族,出过一位皇后、四位赠公、三位领军将军、两位尚书令、三位开国公,何曾将这区区边荒镇将放在眼里?
若非家主灵寿县公于忠病逝,灵太后受奸人囚禁,他家主人于景何至于被流放至此?
于氏百年英雄无数,怎地这大公子于兴如此不堪。难道传闻是真的?酒石散损身也伤神?
披甲男子暗叹了口气,继续劝道:“这些女子虽是贱户,但毕竟是献于行台,待行台回京,这些女子还不是任郎君处理?”
于兴仍不管不顾,今晨服的那些快物让他情绪十分躁动,懒得多言,直接推了一把披甲男子以示拒绝。
披甲中年男子是于氏的支脉兼家将,终不能强行拦阻主家的公子,劝阻无果后,便只能放任。
于兴伸手挠了挠大腿上的软肉,便急不可耐地蹿了出去,直奔他观察后挑选的清丽女子。
“你,还有你!”于兴上前拉住两个人的手,有些狂躁地叫喊,他自己也未必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是镇将的儿子,跟我走!跟我走!”
虽然北地多风霜,难养美人。但这些女子毕竟是镇兵们从护骨部中挑选而出,体态健实、面容柔和,其中最佳者倒也称得上美人二字。
两个高车女子被这癫人缠上,情急之下也没听清他在叫喊什么,一人抬腿踹向于兴的腹部,一人反压于兴的肩肘,竟直接将于兴正面打翻在地。
两人见状也是一愣,她们在族中就是普通女子,也不是什么大力士,竟然如此轻易地击倒了一个成年男子。
“郎君!”
披甲男子见状连忙扑了上来,见于兴竟已被摔晕过去,不由得勃然大怒。主辱臣死,虽然于兴颇为不堪,但毕竟是主家公子,他受于景所托照顾于兴,竟在他面前被当场打晕。
但他还是有些理智的,只怒喝一声:“大胆!这是镇将家的公子,你们这些贱籍……”
他说着,同时作势要用腿踢回去,不过他并非要真踢,只是恐吓一二,尽一尽家臣的职责,也宣泄一下自己的怒火。若是真踢破了衣裳、伤了面容,一会儿行台问起,未必会饶了他。
“住手!”
一大群人乌泱泱地从前院进到后院,护骨辕便立于其中,喝止声自他口中而出。
为首一人上戴平巾帻,内着高圆领中衣,下摆大口袴,外套平褶衣,俨然一幅文学大宗、世家贵胄的模样打扮。
然则观其面相,须发赤褐,皮肤虚白,不似常人。
慢他一步者,与其容貌类似,然而着的是武人打扮,前后披着皮制札甲,内着褶衣,气势冷然。
“百年,我等新至镇城,这又是何意呢?”
居后的札甲武人便是镇将于景,字百年。于景拱手揖礼道:“秉行台,小儿和属下无状,冲撞大人,还请责之。”
他都不用了解发生了什么,猜也猜到了。护骨部人在镇城外都不敢搞事,何况是在镇城内?而且儿子是个什么东西,他作为老子能不知道?
若非老来得子,又指望这个废物延续香火,于景早就剁了这个丢人的玩意,没有半点于氏的骨气。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于景嘴上说着请责罚,但他心里清楚,元孚这个老好人是不会在意的。
元孚,拓跋焘的曾孙,今尚书左丞,拜北道大行台,奉命主持镇抚柔然事宜。
虽是皇室贵胄、朝廷重臣,但元孚确实是一个老好人。
元孚低眼,被扶起的于兴映在眼中,面上无有表情,但语气却十分平和。
“于兴侄儿诞时,吾亦有幸抱之,素以之为自家子侄。”
他并未评说冲撞失礼的事情,只是简单表示一下亲近的关系。但言语的魅力便在此,元孚的言外之意便是:
我之所以不怪罪你儿子,是因为你于景与我关系密切,但如果你得罪我,我们之间的关系可就不密切了。
于景心中一凛,他从元孚简单的话语中抿出了一丝异样。于家未曾没落时,还有资格让元孚威胁一下他,可如今于家已经被赶出权力中心,于景更是流放至此,元孚何必再出此言?
看来是有大事要与他相商,心念至此,于景面色却是如常。
“行台雅量,景未能度。”
既然元孚有大事,于景便不再多言,只是恭维元孚的气度。
元孚回头看向人群中的护骨延,温声问道:“这位是……?”
在镇城中的护骨延站如喽啰,混在一应豪帅、军主之中并不起眼,见这位朝中大人招呼,受宠若惊地回道:
“禀上使,小民护骨辕,忝为高车护骨部酋帅,在场女子为我部部众,专为大人献艺而来。适才见族人为人所欺,情急之下未明事理便发声,惊扰了上使及诸位大人,实在万死。”
“原来如此,”元孚笑道:“高车民、鲜卑民,皆是天子之民,护骨酋帅翼护天子之民,虽有鲁莽,益显纯情,何罪之有?”
护骨辕闻言大喜,心跳加速、脸现潮红,这句“高车民、鲜卑民,皆是天子之民”真是戳中了他的心底。看来这位新任北道大行台真是统观大局之人,未尝不能借其之力解粮食之困。
元孚将护骨辕的神态纳入眼底,心中不免有些微自得。元孚是当代大儒,博学之广世人难及。从服饰看,他见到护骨辕的第一眼,就知道此人是高车大部酋帅,这些高车女子同样如此。
元孚于大庭广众下单独问护骨辕身份姓名,就是为了顺理成章地说出这句“高车民、鲜卑民,皆是天子之民”。
他即将要在北地做的事,未能在朝廷上经陛下同意,没有圣旨,想要先斩后奏,就必须耍些手段。
“皆是为了元魏……”
一旁的怀荒镇长史见氛围安定下来,便站出来说道:“行台奉命北巡是为大事,诸位不妨入内听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