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护骨部的另一侧,数十骑正向镇城的方向狂奔。
他们胯下马匹精壮,斜挂锋利长矟,身上皮甲干净厚实,一眼便给人一种精锐部队的感觉。
这便是护骨辕的嫡系亲卫。
为首一个中年高车人,目光凝实、骑术老练,便是护骨辕的亲卫长,阔尔干。按照高车人的语义,阔尔干的意思大概是“像狼一样的成熟男人”。
护骨辕去镇城不能带去太多人,只带了十余骑亲卫,其余都留在护骨部。阔尔干听到护骨延要造反的声音,本是要寻找沙弥疾主持平定,结果有人看到沙弥疾就跟在护骨延身后。
护骨辕的嫡系亲卫有二百人,如果能团结一致,倒未必不能直接镇压护骨延。
可惜的是,当阔尔干准备组织亲卫出发时,三分之一的亲卫直接反水,配合其他高车人将他们围堵在院内。阔尔干最终只带了四十余人突出重围。
这还是双方无意杀伤、刻意留手的结果。
但阔尔干等人还没跑出多远,便面色难看地停下了。
在他们的对面,数百高车人排列三排,正静静等着他们。为首之人,正是护骨曷鲁。
但让阔尔干停下来的,既不是这几百普通高车人,也不是这个曾和酋帅争锋的老曷鲁,而是曷鲁身旁的三骑。
这三骑并未持矛矟,每人只背着一张长弓。护骨部人用的大多是一米左右长的短弓,这三人背后的长弓却超过一米五,几与他们的身高等同。
“铁勒、巴特尔、还有桓(wan)冲……”阔尔干单手紧紧捏住缰绳,手心不自主地流下汗来。
“射雕者。”
不需要过多解释,射雕者三个字就是对实力最好的阐释。
阔尔干宁愿遇到霍羡,也不想遇到这三人。霍羡再能打,他的马也未必跑得过阔尔干等人的骏马,但射雕者的箭可跑得过。
当然,有天赋相助,霍羡的箭术实际上并不逊色于射雕者,但他一直不太喜欢用弓箭,也不为人所知。
射雕者在任何地方都不多,女真人甚至规定“一箭落雕”者,授猛安之位。护骨部一共就三个射雕者,却都站在了护骨延这一边,让阔尔干十分绝望。
不过倒也并不稀奇,射雕者都有一技之长,难免心高气傲,受到镇城欺凌,就属他们的反应最大。
曷鲁率先开口道:“阔尔干,回去吧,护骨辕和护骨延都是护骨,何苦同族相残?也多想想自己的妻儿吧。”
阔尔干反唇相讥:“既然都是护骨,何必悖逆大人,行不轨之举!”
“阔尔干,你不是个蠢货。”护骨曷鲁策马往前慢慢走去:“护骨延争的不是酋帅之位,争的是对镇城的态度。你不会不明白这点。”
“时事益艰,朝廷又派来如此镇将,我也不认为继续俯首帖耳能再有转机。阔尔干,你难道也寄希望于朝廷从未恩赐过的怜悯吗?孝文帝和源怀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不认为还有别人能挽起六镇颓势。”
护骨曷鲁一边说着,一边单人独骑慢慢溜到阔尔干等亲卫们近前。明明只是个小老头,但却给这些精锐亲卫们带来莫大的压力。
“曷鲁……你真不怕我直接斩了你?”阔尔干声色俱厉,单手已握到身侧的腰刀上。
曷鲁淡淡地说道:“我在和你讲道理,你却跟我谈武力,那你便已经输了。若是阿辕,肯定是能与我辩上一番的。要么觉得继续跪地请粮能活,一刀斩了我,用命突破重围,去给你的大人报信,要么就认同我的话,给我滚回去!”
阔尔干面色难堪,但还是缓缓放下按在腰刀上的手。
为了继续给鲜卑人当狗,舍了弟兄们的命,去和同族人血拼,真的值得吗?
而且,阔尔干看向曷鲁身后的三个射雕者,自己真的还有命去通知护骨辕大人吗?
僵持了一会儿,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弃,没再多说什么。
曷鲁也犯了高车老头们的常见毛病,略带讽意地说道:“这就是为什么,同为阿辕的亲信,沙弥疾能主掌军事,而你阔尔干只是阿辕的亲卫长。”
虽然他也碎了下嘴子,但阔尔干毕竟不是护骨延,权当做没听见忍了,没敢将曷鲁如何。
见亲卫长阔尔干选择放弃抵抗,他的手下们也没多做挣扎,被曷鲁手下的高车人收马缴械。
……
护骨部再往南,便是怀荒镇城的所在地。
六镇虽然名列一处,但实际地位有高下之分。怀朔、武川地处六镇核心,地位较高,受朝廷重视,镇城修的高大结实。相比之下,其余四镇的镇城便修的随意了些。
尽管如此,作为边镇,怀荒镇城仍然修的很大气。城墙高近三丈,外廓城长五百步,北侧一大二小三座城门。最为显著的,是镇城东西两侧延伸出去的无边城墙。
这便是长城。
北魏明元帝拓跋嗣时期建造的泰常长城。
虽然对于中原人来说,不管是镇城里还是镇城外,六镇人都是来要饭的臭外地。但对于六镇本地人来说,能来到镇城就算是乡下人进城了。
能居住在镇城里或是镇城周边的,上到镇将豪帅、下到破落军户,他们在北魏朝廷眼里还能算得上自己人。哪怕混得再差,朝廷也只会让镇城管理外族人,而绝不可能让二者平等,甚至反过来。
另一方面,镇城武库对于他们是开放的。囤积在边镇重地的坚甲利刃,是镇兵们作威作福最大的底气。
此时镇城中的一角,一个衣着丝绸的青年人趴在墙角,双眼死死盯着院落内集结的舞女,浑浊的瞳孔中闪烁着贪欲和恼热。
在他身旁,一个披甲的中年男子伸出手,似重实轻地按在青年人肩上:“郎君,这些女子是为行台献舞的,不可轻侮。”
于兴回身猛地拍飞披甲男子按在他肩上的手,虽然力道不足,但披甲男子还是客气地抬起右手,佯装被击飞。
于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披甲男子,先是用手狠狠搓了几下肩膀,留下几道明显的红印,旋即低声喝道:
“我乃镇将之子,区区贱族女子,如何不得狎幸?”